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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3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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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的时间转瞬即逝。
这周最后一节课的时候,云树刚把老师布置的课堂作业应付完,就感觉关呈明戳了他一下。
云树扭过头,对上关呈明有些别扭的眼神:“周末,你有安排吗?”
“没有。”云树说。
“那要不要来我家?”
关呈明在问上一句话的时候,云树就考虑过很多可能,也许关呈明是想喊他一起去吃饭,甚至出去玩。
但是怎样他也没想到,居然是喊他去家里做客。
想了想,他又觉得有理可依。
这几天,关呈明因为某些不知名的原因,对云树做的拼贴画态度变得非常不坦率,以前感兴趣的也不感兴趣了,以前喜欢的现在也不说喜欢了。
虽然除此之外两个人还是正常交流,上课还是一起摸鱼,还是一起吃饭一起上体育课。
可是因为云树大部分时间都在做拼贴画,关呈明对拼贴画的态度又变得这么拧巴,两个人之间还是有了一些微妙的隔阂。
这应该让关呈明不太好受。
他之前就展现出不愿意亏欠别人的性格,现在和云树产生隔阂,会觉得是因为自己对拼贴画的态度变了。
进而,他就会产生一种……想要弥补什么的想法。
其实追根究底,根本就是云树自己的问题,是他自己太过神经,关呈明的改变,远离都只是本能。
但是云树完全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份弥补:“好啊。”
*
云树坐在关呈明房间的转椅上,打量着房间里各种各样的东西。
关呈明的房间很整洁,乍一看也没什么特色,一定要说的话,大概就是东西有点少,毕竟他这学期才到这边来。
除此之外,这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高中生的房间。
比较值得人注意的是房门后面的一个大书架,上面摆着密密麻麻的书籍。
虽然码放得整整齐齐满满当当,显得房间主人是个多么博览群书的知识青年,但是多留意几眼就会发现,书架上那些全都不是什么经典名著之类的,而是各种漫画小说,还有杂志。
门响了,关呈明端着水果走进来,还有两瓶冰汽水。
当然是橘子味的。
“谢谢。”云树接过汽水喝了一口,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坐呗。”关呈明在床上坐下来。
两个人坐着对视了一会儿,气氛有点微妙。
关呈明清了清嗓子,觉得把人带到自己房间,应该把房间周围都介绍一下。
但是就这么挨个干巴巴介绍一遍,又感觉有点傻,犹豫的时候,他听见云树开口了:“那些是什么?”
他说的是桌子上的柜子,里面放着几个小木盒子。
“哦,”关呈明站起来,把盒子从柜子里拿出来,打开,“硬币,贝壳,石头……乱七八糟的都有。都是我从那边带过来的。”
云树低头看着盒子里面的东西:“这些硬币是外国的?”
不同金额不同花色的硬币,上面也是英文,甚至不认识的语言。
“是,”云树挑起来这个话题,可能正好触及关呈明感兴趣的领域,他语速都快了很多,“比如这个,相当于两三个一块钱人民币叠起来那么厚了,我第一次拿到就决定要收集起来。”
“还有这几个,虽然是一样的金额,但是背面刻的图案都不一样,也很有收藏价值。”
“这些都是怎么来的?从别人手里收购的吗?”云树抓了一把硬币在手里掂了几下。
“不是。以前旅游的时候收集起来的。”
“是吗。”云树把手里的硬币铺在桌面上,大致扫了一眼。
类别还挺多的。关呈明一定去过不少地方。
“这个盒子都是贝壳,还有珊瑚,”关呈明接着介绍,“你看这个白色的贝壳,右下角的地方有一个很小的洞,很特别。”
“还有这个,芋头色的贝壳,最下面的地方也有一个洞,非常圆,可以穿一根线挂脖子上。”
“然后这个盒子里面是石头。这块青绿色的石头很扁很光滑,我小学的时候一直带在身边,时不时拿出来盘一下。”
关呈明看着他手里那块光可鉴人的青绿色石头,忽然想到以前看过的动物纪录片,说水獭会收藏光滑的石头,然后用这种石头砸开贝壳,吃里面的肉。
“可能我是有点收集癖……你笑什么?”关呈明话说到一半,皱着眉头看着云树。
“没什么。”云树嘴角还有一点残留的笑意,回答他说。
*
经过之前的这些介绍,关呈明比之前自然了很多,他又走到房门后面让云树看他的书柜:“这都是我买的小说漫画,还有杂志。”
“也都是从那边运过来的,”关呈明听起来有些不爽,“实在太多,为了带过来还跟关海波斗争了好一段时间。”
云树也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刚才虽然也看到了这个书柜,但是只是远远瞟了几眼,现在才得以仔细去看上面具体的东西。
这样一看,他忽然发现,关呈明有很多漫画小说都买了一模一样的两部。
“为什么要买两部一样的漫画?”他问关呈明。
“哦,有些漫画小说里面有我喜欢的画面或者句子,我就把其中一份剪了,另一份收藏起来。”
关呈明说完撇撇嘴:“虽然我两部都收藏起来,但实际上剪过的书就废了,没用了。留着也只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而已。”
云树随便抽出一本看了一下,确实被剪掉了不少内容。
虽然裁剪得还算整齐,每一页都有缺损的部分,整本书难免显得有点破破烂烂了。
“可以用来做拼贴画。”他提议说。
关呈明沉默了。
这人?
怎么在学校天天做拼贴画,去别人家玩满脑子还想着拼贴画??
“……”他看着云树,“是个好主意。你想要的话全部拿走都可以。”
“但是事先说明,我收藏起来就是因为懒得处理,你要拿走就自己搬,不要指望我会帮忙。”
“你自己也可以做。”云树说。
“我不会啊。”关呈明皱着眉很干脆。
“做拼贴画不需要你会什么。我也从来没有学过什么做拼贴画的方法,这是很主观的东西,自己想要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就好了。”
……这家伙教训起人来居然头头是道。
也是。毕竟都开店了,他高低也算个店主,还是很有发言权的。
“……行吧,也不是不能试试。”关呈明也抽出一本漫画,勉强接受了云树的建议。
*
两个人一人拿了一本漫画书,回到关呈明书桌边上坐下。
关呈明琢磨着这幅拼贴画究竟要以什么方式开始制作,随意翻看手里破损的漫画,忽然发现窗外的光线照在翻开的那页漫画上。
他看向窗外。
今天阳光很好,风也轻轻的,外面树叶沙沙作响。
窗户……啊。
他不知道由窗户联想到什么,忽然咳嗽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变得有点微妙。
“怎么了?”云树问他。
“哦,”关呈明还是那副表情,“只是想起来一些事。”
“我……大概初中的时候,初二吧,记得很清楚,当时在学物理。”
“物理有挺多公式的,对于成绩好的人来说,这些公式会用了也就记住了,但是对于我来说,我不会用,只能死记硬背。”
“有一个周末,我坐在桌子前面背公式,背着背着走神了,看着窗外,就是这里。”关呈明指着窗户沿。
“我忽然想起来,以前看电视剧,看小说,总有那种画面:主角坐在窗边,屈着一条腿,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很帅气的样子。”
“我当时,没错,就是好死不死想到了这种桥段,又好死不死处在一个中二期的阶段,就说,为什么我不能这么做一下试试看呢?”
听到这里旁边的云树已经开始笑了,笑得非常明显。
关呈明指了一下他,他才收敛,额发遮住眉眼,还是以前那副阴暗样子,然后说:“请继续。”
但是关呈明看着他,非常怀疑他用头发遮住表情。
其实还是偷偷在笑。
关呈明啧了一声:“反正……我就这么坐上去了。”
“但是,我家———我是说我那边的家,那个窗户,它不是落地窗,或者很大很宽的那种,只是一个跟我肩膀差不多宽,然后比我书桌还高一点的小窗户。”
他又看了看房间里的窗户:“可能比现在这个还要小一点。”
“所以我当时想上去的话,就要踩着凳子爬到桌上,然后再从桌上爬到窗台。”
云树听着一串动作描写又开始笑了。
关呈明这次懒得搭理他了,就装作自己没看见,继续说:“好不容易爬到窗台了,但是因为窗台也很小很窄,两只脚没办法放在上面,所以我就干脆把脚伸到了窗户外面,小腿垂着,这样一个姿势。”
“然后,我一整个下午都维持着那样的姿势,完全都不觉得有哪里不对,还觉得自己蛮帅气的。”
“我家那个窗户,外面就是停车场,所以就在我耍帅的时候,其实有很多住户从停车场路过,然后每个路过的人都盯着我看。”
“现在说起来真是……说不定人家还以为哪家小孩想不开了要跳楼。”
“但我当时看到别人都盯着我,只觉得有种化身电影主角的感觉,这些都是我的观众,我要更卖力地展现自己的帅气……什么的。”
云树在旁边听得乐不可支。关呈明瞪着他,感觉他要把十几年人生里没能笑出来的笑都给笑完了。
笑完,云树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对关呈明说:“现在外面没人。”
关呈明看着他,用眼神问然后呢。
“你可以把那个场景还原一下,让我更直观看看。”
关呈明说:“你自己坐上去看一下,那样一定最直观。”
“你同意吗?”出乎关呈明意料的,云树给出这样的回复,“你同意的话,我就真的上去试一试好了。”
“……”关呈明用匪夷所思的眼光看着他,想问他是不是又犯神经。
刚要问出口,他意识到自己在问一句废话。
这个神经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与其说做出这种事情的云树奇怪,不如说因此觉得奇怪的关呈明自己才是最奇怪的。
“请。”想通以后,关呈明决心助力每一个梦想,把桌上的东西扒拉开,给云树空出一个能上去的位置。
但是云树没从桌子上去。他往后退了两步,抬脚,很利落地从窗台上翻了过去。
他稳稳落在窗沿边上。
这个翻窗的动作———关呈明不得不承认,还挺帅的。
但是因为窗沿太窄,云树的腿脚也像关呈明那会儿一样无处安放,只能垂在外面,远远看着不像关呈明小时候想象的电影场景,而是真的像在跳楼,还是脑子不太好的那种。
因为关呈明家在二楼。
“我都服了,”关呈明忍着笑,手撑在桌子上跟云树说话,“来人了吗?来人你就下来吧,下来只是被我一个人笑,继续在上面那就是等着让人群嘲了。”
“没人,”云树把脸扭过来看着他,“你也上来吧。”
关呈明又一次被他自然而然的语气震惊到了:“……为什么?”
“我又不是神经病!”
“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你不是以前就想这样吗?”
“……”关呈明简直想把他从窗户沿上推下去,“我真觉得挺有意思的,我都从来没说过的一些话,怎么到你嘴里你就能歪曲事实,歪着歪着就成我说的了?”
以前也是。甚至干脆面这个鬼扯外号也是莫名其妙被云树扣在头上,现在跟他好说歹说也摘不下来,真的傻眼。
“好吧,”不过这次云树倒是从善如流,“你说的对,其实是我想让你上来。”
“为什么?”关呈明抱着手臂。
“因为一个人坐着很傻。”
关呈明真的控制不住要把他推下去了:“那你就下来,不可以吗??”
云树不回答,而是继续给他做动员:“上来吧,一个人坐着很傻,两个人就会好很多。”
“两个人看起来更有病啊!”
“不会。一个人坐着,别人会觉得是跳楼,但是两个人坐着,别人就很难这么想。”
“别人会觉得那是约好了一起去跳楼吧你这傻逼章鱼!就算不认为你在跳楼,也不是因为有两个人,而是因为我家他妈的在二楼!”
云树好像对他第一句话产生浓厚兴趣:“约好了的话,那就是殉情吧?如果是殉情别人也不会觉得有病,只会觉得很浪漫,所以我们完全不用担心。”
关呈明看着他。
在和云树的相处中,关呈明渐渐发现一个事情。云树有时候是发神经,有时候其实是在逗他好玩儿,喜欢看他的反应。
关呈明意识到自己被拿来逗趣的时候,也会觉得不爽,会觉得……羞耻。
因为他确实是会因为云树随意几句话,就表现出很大反应。
这次也是一样。云树一开始坐在窗台上应该是在发神经,但是后来说什么两个人一起坐,什么殉情,就纯纯是在逗他好玩儿了。
……逗他好玩儿?
关呈明越想越不爽。他这次决定偏偏不如云树所愿,干脆就顺着他的神经病,也来发神经。
关呈明没想过其实这样的反应也是云树乐于见到的。
云树想逗关呈明玩儿是真的,但主要目的也是为了看他反应,所以无论他做出什么反应,云树都喜闻乐见。
不过现在,关呈明还对此没有概念。
他只是一门心思想着让云树拿他寻开心的计划流产失败,再加上一点点久违的中二病心理作祟,他手撑着桌子翻上去,居高临下站在上面,拿脚轻轻踢了一下云树后腰:“过去点儿。”
云树很听话往旁边坐了一点,留出一个足以让他坐下的空间。
关呈明在他旁边坐下来。
因为窗户实在不大,两个青春期男生坐着还是挺勉强的,关呈明能感觉到云树手臂贴着他的手臂,是比他体温稍凉一点的触感。
有点亲密的触感。
两个人就这么坐着,谁都没有打破平静的氛围。
关呈明看着窗外。外面有停车场,还有被树木掩映着的对面居民楼。
他和云树坐在这里,看起来绝对是活脱脱的两个神经病。从停车场路过的人,还有对面透过树木缝隙看向这里的人,应该都会觉得匪夷所思吧。
就像之前,他在考试的时候抢云树的卷子,而云树在那么冷的天气里穿短袖戴围巾,也是活脱脱的两个神经病。
这时关呈明忽然觉得,好像想通了一样,很多事情都变得无所谓了。
他就是很喜欢云树的拼贴画,就是能跟云树玩到一起去,为什么要违背自己的本心,说自己不喜欢,说自己不感兴趣?
他低头看了一眼脚下,那里是一楼住户的花园。
他对云树说:“从二楼跳下去死不了,是没有办法殉情的。”
“如果从二楼跳下去还殉情成功了,那背后一定使了什么特殊手段。”
他咳了一声:“我感觉可以作为一个拼贴画的题材……当然,做不做随你。”
*
午饭时间到了,两个人从窗台上下来,没有继续发神经,而是讨论中午吃饭的问题怎么解决。
“出去吃吧,”关呈明说,“我不会做饭。”
非常理直气壮。
“家里有菜吗?”云树问。
“……有是有,你会做饭?”关呈明看着他。
云树会做饭让他有点惊讶。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今天是他邀请云树来家里做客,让客人做饭怎么也说不过去。
但是云树已经往外走了,关呈明只能跟上。
云树拉开冰箱看了一下:“有点鸡肉牛肉……这是什么?虾仁……”
“还有豆角,番茄,土豆……好像没什么叶子菜。”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云树问关呈明。
“我还能点?”关呈明靠在墙上想了一下,“做个汤吧,然后……这个虾仁炒个菜炒个饭都行。”
“做个土豆炖肉汤,还有虾仁炒饭吧。我看到冰箱里还有芝士,可以加在炒饭里。”
决定好了,云树把食材从冰箱里拿出来,关呈明站在旁边,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云树在切肉,让关呈明给土豆削皮,然后切成块。
关呈明削完土豆,发现砧板被云树占了,没办法切土豆,他就等在旁边,百无聊赖看云树把肉一刀刀片下来。
云树固定着肉的手,还有握着菜刀的手,都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
平时看到的时候,虽然觉得让人不太好受,但是也不会往深了去想。
可是现在,这双手就握着菜刀,就覆盖在那块深红色的生肉上面。
关呈明看着,忽然觉得有些伤口不像是他以前猜测的那样,做拼贴画不小心划伤的。
它们看起来更像是被什么刻意划伤的。
因为很深。
自虐。
关呈明脑海里跳出来的第一个词是这个。
但是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云树虽然整天看着要死不活的一副样子,但是关呈明很清楚,他就不可能是会被什么人虐待的那种人,更不要说自己虐待自己。
说云树是施虐的一方,他都觉得可信一些。
那么就是别人伤害他?关呈明脑海里浮现了那个歇斯底里的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也不太可能。
可是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