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江水》两人份的饭

70、70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两个人一天下来把大半个景区走了一遍，哪怕十几岁最经得起折腾的年纪也累够呛。
　　正好到饭点，肚子也有点饿了，随便找了家餐馆准备祭一下五脏庙。

　　这家餐馆主营烧烤，炭火烤肉一类的，很适合这个寒冷的冬夜。
　　虽然餐馆里面人太多已经坐不下了，只能坐在外面，但是炭火在桌下噼啪燃烧，表面微焦，内里又鲜嫩多汁的烤肉也让人食指大动，周身暖融融的，不觉得寒冷。

　　两人正吃到兴起，听见门口传来喧闹声。
　　抬头看过去，看见餐馆门口腾出来一小片空地，店员摆了几张椅子。
　　接着有几个年轻人背着吉他提着音箱过来了，和店员聊了几句，坐下了。

　　他们把琴包打开，拿出吉他，琴包摆在面前，里面装着零星几张纸钞，琴包上面贴着收款码。

　　这下看明白了，这些人应该是跟餐馆合作，餐馆提供位置，他们弹琴唱歌，吸引人过来吃饭。

　　这招确实有效，人抱着吉他坐到前面，还没开始弹呢，里里外外的客人都投来好奇的眼光。

　　几个人先弹唱了几首时下流行的曲子，权当热热场子，博得了一些掌声，琴包里也多了十来张纸钞，大部分是几块几十块。

　　弹到某一首歌的时候，甚至还有人往里面放了张红钞，这真是振奋人心的一笔入账，主唱声音都昂扬了一点。

　　很有意思的是，因为贴了收款码，所以也有人扫码转钱。
　　这种情况和往琴包里放钱还不一样，钱一到账，会有提示音从音箱传出来，昭告天下，特别气派。

　　唱完几首流行曲，主唱对着话筒清了清嗓子，说：“谢谢各位捧场。这个……支持大家点歌啊，可以点歌让我们唱，也可以让我们伴奏，您自己来唱。”

　　这话一出，底下坐着的食客都是一阵骚动，接着离两个人坐的这桌不远的地方，传来很大的哄笑声。

　　扭头看过去，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大叔，周围坐的也都是跟他一般年纪的大叔，一群人脸都红通通的，大概是喝高了，叽里呱啦不知道在说什么，就听出来笑着闹着，应该是在起哄，在怂恿什么。

　　也不知算不算酒壮怂人胆，最后大叔仰着头，咕咚咕咚灌下去半瓶酒，把酒瓶往桌上砰地一放，半推半就还真站了起来。

　　周围一圈大叔随即发出比之前还大几倍的起哄声，接着有个大叔带头鼓掌。
　　被他一带，旁边一大圈人不管认识不认识都开始鼓掌，大家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当然是善意的。

　　大叔跟弹吉他的姑娘说了几句，然后自己接过了话筒，看样子是要姑娘伴奏，自己演唱。
　　抒情的音乐响起来，是首老歌，在场的人应该都耳熟能详，先别说台上的大叔，下面的人都小声跟着哼唱起来。

　　大叔握着话筒，唱得尤其卖力。
　　一开始还有些收着，后来就渐入佳境，两边脸颊因为用力微微颤抖，唱到动情处还陶醉闭上了双眼。
　　虽然一曲下来没有技巧全是感情，但是大家依旧听得挺开心的，尤其那几个起哄让他上去的大叔，拍着桌子跺着脚给他喝彩鼓掌。

　　他一高兴，除了点歌的钱又给几个年轻人打赏了一百，彻底点燃了全场的气氛。

　　喧闹声里，云树往自己杯子里倒了点橘子汽水，拿起来和关呈明放在桌上的杯子碰了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点一个？”

　　“找茬？”关呈明已经吃饱喝足，懒散地打了个哈欠，“我五音不全呢。”

　　“也可以让他们自己唱。”

　　“那就没什么意思了，”关呈明撇撇嘴，“你看看那大叔，那样放得开自己唱才有意思。”

　　“是吗，”橘子汽水喝完了，云树把手里的杯子放下来，“真的不点吗？”

　　“嗯。”关呈明大概奇怪他为什么还要问一遍，轻轻皱了皱眉头。

　　“那我点一个。”云树站起来，语气就像再点一瓶橘子汽水一样自然。

　　他站起来就直接往台上走去了，没有回头去看关呈明的表情。
　　不看其实也可以想象出来，就是控制不住的惊愕神情吧。

　　这么一想象，忽然又有点想回头看一眼了，毕竟这样的关呈明也挺少见的。

　　不过最后他还是没回头，因为小舞台已经近在眼前，站上去就可以和关呈明脸对脸了，没什么回头的必要。

　　台下很配合地响起掌声，仿佛一种预热，弹吉他的姑娘对他笑了笑：“帅哥，要点什么歌？”

　　云树把歌名告诉她，姑娘眼里有些惊讶：“是这首啊？”
　　接着又抬头看了看夜色，笑道：“还挺应景呢。”
　　她把话筒递给云树：“那就开始咯。”

　　“好。”云树接过话筒，目光最后的落脚点是关呈明的脸。

　　*
　　关呈明盯着云树，耳边是舒缓治愈的音乐声。

　　云树主动上台唱歌。
　　唱了一首非常治愈的电影主题曲。
　　还是英文的。

　　他一时间不知道应该首先震惊哪一个。

　　这首歌是讲圣诞夜的，配合着这个寒冷的冬夜，倒是真的很应景。
　　至于云树唱的怎么样……

　　虽然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学渣，每次月考的时候，英语成绩都朝着惨不忍睹的方向疾驰而去，但出乎关呈明意料的是，这个英文歌唱得倒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跟那种对粤语一窍不通却能唱出粤语歌的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歌曲旋律确实很治愈，毕竟国外的圣诞节好像就相当于国内的春节，是一家团圆的日子。
　　不过关呈明用自己可能连初中及格线都够不着的英语水平仔细听了一下歌词，还有副歌部分的旋律，又觉得好像也并没有表面上听起来的那么治愈。

　　*I hear about Christmas all the time.
　　But I've never seen it in person.

　　*Everything is out of reach.
　　There is no Santa Claus.

　　*No one should feel lonely on a day like this.
　　Only I am an exception.
　　……

　　怎么听……好像都是这样有点丧的歌词？

　　他眯着眼盯着台上的云树。
　　这家伙不会又是想借着歌词暗示他什么，引诱他去探寻什么歌词背后的真相吧？

　　又想让自己……
　　可怜可怜他？

　　听见云树在夜风中有些低哑的歌声，他又觉得不管是不是真的这样，都暂且把这些抛在脑后吧。
　　现在安静听云树唱完这支歌就好。

　　……

　　歌曲最后，旋律慢慢舒缓下来，关呈明也能更容易跟上歌词，依稀听见唱的好像是……

　　「这就是我想要的圣诞节礼物」

　　曲子听完了，关呈明思维又活泛起来。
　　不仅想要人可怜可怜他，还想要礼物？
　　妥妥一只会装可怜的贪心章鱼。

　　云树把话筒还给主唱，台上台下的人都在给他鼓掌。
　　关呈明拿着一杯橘子汽水，指甲盖在杯壁上敲着，发出很多清脆的哒哒哒声音，就当鼓掌了。

　　不过这独特的掌声没能持续多久，因为云树很快从台上下来了。
　　而他下来第一件事就是走到关呈明面前，对着他伸出手。

　　“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
　　江水市地质公园海拔不低，加上此时又是深冬，越往高处走，到处都有被游客踩踏得深深浅浅的积雪。

　　关呈明跟着云树来到一个小山坡上面，夜风猎猎，从这里往下俯瞰，还能远远看见刚才看弹唱表演的餐馆和来时的路。

　　“这会儿又不觉得套路了吗？”关呈明看着云树，语气里带着点不留情的讥刺。

　　他是在说那天看完电影之后，两个人一起在天台看风景的事情。

　　云树额发被风吹得散开，他好像笑了，关呈明一眨眼，又觉得不能确定。
　　然后他把手伸进口袋，好像要往外拿出什么东西，但又卖关子一样迟迟不肯拿出来，只看着关呈明：“手伸出来。”

　　“？”这是什么多此一举，故作神秘的卖关子手法？
　　心里这么嫌弃，关呈明还是照做，伸出一只手，摊开手心放在两人中间。

　　云树把什么东西从口袋里拿出来，轻轻放在关呈明手心里。
　　关呈明被他刻意放轻的动作搞得很无语，但是不知怎么居然也有点紧张起来，慢慢摊开手心。
　　是一只回旋镖。

　　当然不是正常大小。只有一根拇指长短，用很厚的叶子剪拼起来，上面还有细细的纹路，绝不是一时半刻能赶制出来的，能看出来有橘子，还有……

　　浪花？
　　是江水。关呈明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
　　橘子江水。

　　脑海里闪过云树跟自己一起打游戏的时候，替自己打游戏的时候，还有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神出鬼没的那段日子。
　　最后闪过的是自己今天下午才说过的那句话：

　　「我只想要回旋镖。」

　　关呈明忽然觉得眼睛有点胀得难受。

　　他定了定神，盯着云树的眼睛：“你那首歌的最后一句，不是说你想要一份圣诞礼物吗？”
　　“怎么现在变成给我送圣诞礼物了？”

　　他把这只很小的回旋镖攥紧在手心里，好像拿着很珍贵的，一不留神就会从手指缝里脱落下去的宝物，还是执着地盯着云树：“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让我感动吗？”
　　“……可怜可怜你，是吗？”

　　“是啊。”云树很快做出了回答。
　　不过关呈明很快发现，他此时的眼神和那天说出“可怜可怜我”的时候不太一样。

　　“一开始是这么打算的。”他说。

　　然后关呈明就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扣住了。
　　“但是现在我想要更多。”
　　“除了可怜以外，有没有什么别的……可以给我？”

　　关呈明眼里有片刻失神。
　　就是这片刻失神让贪心的章鱼有了可乘之机。
　　云树一只手捧住关呈明的脸，手指在嘴角磨蹭了一下，然后亲了上去。

　　很轻的一个吻。
　　就像含住一片温热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