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提前退休》陈一心

12、第 12 章

　　还没到家，她就注意到了庭院半人高的杂草都消失了。

　　她迫不及待地将自行车停下，沿着那铁丝网，一边走一边看。房子没了鬼屋的阴森感。正好是夕阳西下，蔬菜园的菜苗随风摆动，宛如脱胎换骨。

　　她本来还担心周予什么也不会，把蔬菜苗当杂草除了，没想到他挺擅长干这事的。就连泥土堆也按规格摆放得整整齐齐。

　　等她推开铁门锁走了进去，一眼看见周予瘫在她的摇椅上，脸上盖着一顶大草帽，显然是累坏了。等她走近一些，发现他的胸膛轻微起伏着，彻底睡死了。

　　辛甜见他手里还攥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刚搜索的网页。《警告！菜园里不能留这些杂草！》

　　辛甜一下子就笑了。
　　还真是难为他了。

　　说实话，她很感谢周予的“交换人生”计划，让她体验了一个全新的角度，放下了压在心里的负担。

　　只是，面对一个醒着的，张牙舞爪的周予，她说不出感谢的话。现在他睡着了，她反而胆子大了一些。

　　她凑近了，轻声说了句：“谢谢你。”说完了，她又觉得这句话实在肉麻，赶紧起身走了。

　　当她抱着毯子准备给周予送去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下。

　　周予发来了微信：“不用谢。”

　　辛甜看着那条微信，心里热乎乎的，回头一看，发现周予人不见了，只剩下一顶草帽留在摇椅上。

　　她看了看手里的毯子，哎了一声，回去了。

　　第二天，辛甜收到了来自她的第一笔佣金，数额不小。她哪里还好意思收钱，立刻退回去了。

　　过了几天，周予提着一袋子钱去家里找她的时候，她还在忙着除草。

　　辛甜嘀嘀咕咕地说：“除草啊，还是得亲自来……”

　　前几天，她忙着搭棚架，为她的试验田腾空间，也没仔细看菜园的除草情况。

　　碰巧，菜园的一块大石头，替那蒲公英打了掩护，那躲在石头后面的蒲公英就这样逃过了一劫。它肆意疯长，等辛甜发现的时候，连小黄花都冒出来了，要是它结了籽，漫天雪花，那整个菜园子都会变成它的天下。

　　“你这小花有点厉害啊！”她蹲在墙角，望着那一朵黄花从石缝里钻出来，随着风一晃一晃的，倒也好看。“可惜啊，你生不逢时。”

　　辛甜替它拍了一张遗照，又替它悲惨命运默哀了一秒钟，就准备动手，就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你干嘛。”

　　“除草啊……”她感觉到手腕上的热度，目光缓慢挪到他的手指上：“你干嘛。”

　　周予这才回过神来，立刻松了手：“你别看它长得像葱一样，其实这是一株婆罗门参。”见辛甜无动于衷，他又强调说：“也就是巨型蒲公英，等以后开花了，会像拳头那么大。你现在拔了，以后可别后悔。”

　　“那不是花，那是它的崽。”辛甜认认真真地纠正他：“一旦它结籽了，飘得到处都是，那我这菜园子就会被它弄得乱糟糟的了。”

　　周予：“什么菜园子，连一株蒲公英都容不下。你为什么对欧式园林这么执着？”

　　“我早就不打算建欧式园林了……你看那边。”辛甜指着不远处被她开出来的几块新的小田，木棚架外披着挡风的塑料膜，被风吹得微微鼓起。

　　“我要做远缘杂交和亲和性实验，所以不能出现一丝误差。万一让蒲公英的种子飘进去了，那就前功尽弃了。你明白吗？”

　　周予恍然“哦”了一声。
　　“能不能讲中文？”

　　“我讲的就是中文呀！远缘杂交实验……”

　　辛甜一字一句地强调完，又认真解释：“就是不同种，不同属之间，甚至亲缘关系更远的物种之间的杂交……这种实验特别有意思！比如我见过用杏做李子的授粉树，结果率很高，但是杏为母本，李为父本，就不能结果。”

　　她滔滔不绝地说，周予听着听着走神了，望着她神采飞扬地解释着，说到激动处，她的脸颊也跟着微微发红。那感觉就像整个人都在发光……

　　直到一只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有在听吗？”他才恍然回神，迅速转开视线。

　　“有啊。”

　　辛甜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说这些很无聊，我爸也总说我鼓捣这些没用。”
　　周予：“不会啊，挺有意思的，真的。”

　　辛甜一脸怀疑地看着他，他压根没听吧。
　　“那你说说，有意思在哪？”

　　周予嘴角微抽搐：“不能结果。”
　　辛甜：“不错，起码听进去了四个字。”

　　周予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她身边蹲下来：“我的看法真的重要吗？我说它无聊，它就真的无聊了吗？你听好，不管多少人觉得这玩意没用，觉得这玩意无聊，那都不重要。只要你喜欢，那它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明白吗？”

　　辛甜一愣，她那心里因长期失望而生出的褶皱，就这么温柔地被抚平了。她心里感动，却又不好意思表露，只转过头去：“你这么一本正经说话，我都不习惯了。”

　　周予：“我一直是个正经人啊。”

　　正经人……
　　辛甜：“哎，你为什么突然想跟我交换生活？”

　　周予：“你不觉得我们很像吗？”

　　“哪里像？”

　　根本没有半分像好吗！

　　周予望着远处：“其实我以前……”

　　“你以前……”辛甜屏息静气地等着惊天大瓜。

　　谁知，周予酝酿了半天情绪，忽然转头看她一眼：“干嘛，想听八卦啊？”

　　辛甜眼神躲闪：“没有啊。”
　　“想听就直说。我以前……”

　　来了来了，惊天大瓜……
　　辛甜精神抖擞地等着，等到周予噗嗤一笑，伸了个懒腰，往后一瘫：“我以前跟你一样傻乎乎的，说完了。”

　　辛甜：“……我没有傻乎乎吧！”

　　不顾周予哈哈大笑，辛甜起身：“不跟你闲聊了，我还有一堆事呢。”她正要下手，周予伸手过来：“你真的要辣手摧花啊？”

　　在辛甜看来，花和草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都是植物。妨碍她做实验的，就是引起误差的变量。她虽然也舍不得，但也不得不狠心除去。

　　谁知，周予竟然在这一件小事上跟她较劲。他一手挡住那蒲公英：“你不觉得它很帅吗？”

　　“帅？”

　　“有人觉得它是杂草，有人觉得它是网红花……但它不管，它就在那里，开它的花，还可以开两次！多帅啊！”

　　都说了，第二次不是开花……

　　辛甜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却突然不那么想反驳他了。这恐怕她见过的第一个坚持护着一株蒲公英的人。

　　“那我也不能为了它，放弃我的试验田吧。”

　　“唉，我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毕竟是你的庭院。”周予忍痛地转过头去：“你下手吧！”

　　辛甜正要下手，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下不了手了。

　　那蒲公英在风里轻轻飘摇，想到自己也是一腔热血，飘来了这座庄城，开启了一段新的人生。蒲公英免不了被人拔掉的命运，那她呢？

　　一种同病相怜的悲悯在她心底弥漫开来。

　　辛甜一时冲动，就开了口：“你能不能替我养着？”

　　周予：“你看我像是会养花的样子吗？我没养过花，也不打算养。”

　　喜欢花和养花，那是两码事。再怎么省事的花，也需要日复一日浇灌，付出心力。虽然这是预料之中的答案，但辛甜难免有一丝失望。

　　辛甜不说话了，拿小铲子将泥巴铲开，露出了它粗壮的根系。
　　这小花真的很努力……

　　按理说，她该接受现实。但今天，她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执着，好像蒲公英死了，她心里一块地方也跟着死了似的。

　　辛甜鼓起勇气，又问：“你帮我寄养一段时间，可以吗？等我腾出一片新区域来，我一定接它回来。你看它真的很努力，如果你不要它，它就无家可归了。”

　　“想道德绑架我啊？”周予低头看一眼她的手，拖长声音说：“我没有道德的。我这人怕麻烦，又懒得要死。除非……”

　　辛甜：“那你要什么条件呀？”
　　周予：“你总得给我点什么吧。”

　　果然，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她就知道，连加班都要按分钟算钱的人，哄她带客户看凶宅的人，怎么会跟她客气！

　　“好吧，你想要什么？”
　　“花盆。”
　　“花盆？”辛甜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见周予低头懒洋洋地摆弄自己的手指：“你不给我花盆，我要怎么拿回去？”

　　辛甜一愣，立刻笑了：“好！我给你拿花盆去！”

　　周予望着她一路小跑进屋的背影，也跟着一笑。

　　辛甜拿来了一个花盆，往里面装了沙壤土，将那婆罗门参小心地挪到了盆里。

　　她叮嘱周予说：“别把它跟绣球一起养。它适合中性或者碱性土，平时施肥可以选钾肥……”

　　周予双手撑脸，看她摆弄这一切，忽然说：“你好像在托付孩子……先说好，养死了，我不负责的。”
　　“知道知道……”辛甜开心地把花盆往他手里一塞：“好了，请查收您的孩子！”

　　周予单手搂着花盆，又朝着摇椅那方向抬了下巴：“做老板做到我这个份上，也是少见了。”

　　“那是什么？”辛甜走去摇椅旁边，见上面摆着一个帆布袋，打开一看，袋子里竟然装满现金。

　　她的佣金！
　　她没收，他就亲自送上门来……

　　“周予！你等等！”她抱着现金追了过去：“真的不用了！”

　　偏偏周予腿长，走得又快，她追不上，只好泄气地瞪着手里的帆布袋，这袋子抱着太沉了！

　　她冲周予喊：“下次给我转微信好吗！给现金，我还得去银行存！”

　　她正转身准备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觉怀里一空，袋子被人拿走了。

　　周予单手将袋子往肩后一甩：“塞钱也要斗智斗勇，服了你了。”

　　她一愣，正惊奇他怎么回来了，就见他戳了下她的手机：“别发呆啦，收款。”

　　辛甜回过神来：“噢噢！”刚要把手机给他看，却发现他已经走远了。

　　目之所及，只有那高高瘦瘦的背影。

　　他单手抱着怀里那盆巨型蒲公英，走进一片夕阳里。
　　影子落下，声音也随之落下。

　　“崽崽，我们回家喽！”

　　她静静看着，不自觉笑了，也没叫住他。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一幕很美。

　　好半天，她收回目光，这才发现那辆小电驴还停在原地。
　　哎？抱着花，提着钱，就这么走回去，不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