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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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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与凌苍议事的房间,李弘泽满怀心事地回到青唐的住处,刚一进屋,便听嗑嗑咔咔嗑瓜子的声音,响得很是清脆欢脱。
他向屋里看去,只见青唐披着衣服坐在坐榻上,红烟坐在他对面,嘴里嚼得正香。
“哎,你家王爷回来了。”她扬扬下巴道。
青唐转过头,对李弘泽一笑。
见到青唐的笑脸,李弘泽压在心里的心事一下子便轻了一半。他坐去青唐身边,与红烟打招呼道:“师姐什么时候来的?”
“跟着凌苍来的,待了一会儿了。”红烟举了一把瓜子递给李弘泽,“喏,吃不吃?”
“我不吃,师姐吃。”李弘泽笑着推辞,“这相国寺里还有瓜子呢。”
“寺里哪有,我自己带的。”
红烟拍拍腰上鼓囊囊的荷包。
“谈了那么久,凌苍那厮与你说什么了?”
“他说……可以助我对抗金陵王,条件是要我登基之后封他做朱雀门门主。”
“什么?他要干嘛?”
红烟瞪大眼睛,拿到嘴边的瓜子也忘了嗑了。
“谷主位子还没坐热,又要去做门主?朱雀山有上千号人,再算上各地分舵,朝廷里军队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就凭他,管得了么,异想天开!”
一旁的青唐闻言也是一怔,但却不是惊讶于凌苍的心思。他看着李弘泽的侧脸,轻声问道:
“登基……?”
李弘泽握起青唐的手,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得勉强扯了扯嘴角。红烟自己震惊了一会儿,又急急问李弘泽:“那你答应他没有?”
“他说给我时间考虑,我也还没有想好。”李弘泽答。
“唔……”
红烟转转眼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怪不得青唐闯下这些祸他也不追究,也不关心怎么与金陵王交代,原来他是怀着这样的心思。他倒是会琢磨,他现在不过是朱雀门一小小护使,门主就算换上十次也轮不到他,从你这另辟蹊径,搞不好就是一步登天了。只不过这天登上去他也得能撑得住才行啊。”
李弘泽苦笑:“师姐还不必想得这么远,如今金陵王排好了兵布好了阵,只等除掉我之后高枕无忧地做皇帝,我身边只有这几个风林卫,不得不待在这相国寺中,安都也是回不去。前路渺茫得很,也许还没见着安都的城门便丧了命也说不定,更别说封他做门主了。”
“安平……”
青唐听到丧命二字,不由得抓紧了李弘泽的手。
“不是有凌苍助你么。”
红烟不以为然地说。
“你可别小看了夜谷这一百多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夜谷就是那难防的暗箭,不光利,箭头还涂着毒。若是凌苍真带着夜谷投靠了你,那朱雀门和金陵王可还真是……唔……那个……养虎为患!”
红烟说着,一脸得意地转向青唐。
“看,姐姐这成语说得怎么样?”
“好。”
青唐顺着她的心意夸道。红烟满意了,把手里剩下的瓜子放回荷包,站起身来。
“行了,我走了,再待下去你们该嫌我碍事了。”
“师姐去哪儿?不如也住在寺里好了。”青唐挽留道。
“我还是回去东梁镇,替你们看着凌苍,别让他背地里搞什么幺蛾子。”
红烟收拾了瓜子皮,掸掸衣服,瞥了一眼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
“而且我也不想成天看你们俩卿卿我我地在我眼前晃,眼睛疼。”
说罢,红烟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了脚步。
“对了,差点忘了这个。”
她从衣袋里拿出一个纸包放在小桌上。
“杏脯,你最爱吃的。好好养着吧,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见红烟出了门,李弘泽转头对青唐一笑,把他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亲。
“喝水吗?”
“还不渴。”青唐答道。
“吃不吃杏脯?”
“嗯。”青唐点点头。
李弘泽将纸包拆开,推到青唐手边。
“你也吃。”青唐道。
李弘泽嘴角一挑,眨眨眼睛不说话。
青唐当然知道他想干嘛,于是便挑了个大的送到李弘泽嘴边。可李弘泽还是抿着唇不张嘴,眼神透着几分狡黠。
一没旁人在,就开始撒娇耍赖。
青唐甜丝丝地一笑,将杏脯半咬在嘴里。李弘泽这下满意了,展了笑颜,将青唐抱到自己腿上坐着,一抬下巴,连杏脯带青唐薄薄润润的嘴唇一起含在了嘴里。
带着杏脯香气的吻温柔又缠绵。“好甜。”李弘泽低声道。
“还要吗?”青唐勾着他的脖子,轻抵着他的额头。
“要。你给的都要。”
青唐便又叼了一个,送去了他嘴里。两人你来我往地腻乎着,唇舌间满是甜蜜的滋味。
“安平。”耳鬓厮磨时,青唐轻声唤道。
“嗯?”李弘泽嗅着青唐的脖颈,用了伤药,青唐身上又有了久违的药香。
“你要做皇帝吗?”青唐忍着颈间的酥麻问。
李弘泽闻言,停了动作,顺势把头枕在青唐肩膀上,闷闷地说:“如果扳倒了皇兄,怕是不得不做的。”
“那我们……是回不去云竹山了吧。”
李弘泽沉默,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青唐是不是不愿意?”他仰起头看着青唐。
青唐摸摸他的脸,拨开他垂在耳边的碎发。
“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行。你做猎户,我就和你同去打猎,你做皇帝,我便给你做个侍卫好了。”
“青唐……”
李弘泽环着青唐的腰,手上又不敢多使半分力气,生怕弄疼了他的伤口。
“说好了,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能离开我。”
“怎么会。”青唐亲亲他的头发,“在菩萨面前,我们可是成过亲的。”
李弘泽一笑:“看来这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谁嫁给你了。”青唐一弹他的脑门,不满地抗议。
“哎哟,疼……”李弘泽捂着脑门叫道。
青唐一慌,忙拉开他的手查看:“我、我没用力啊……”
“好疼……特别疼……要青唐亲我才能好……”
李弘泽一边装疼一边笑,仰起脸,凑到青唐唇边。青唐见他是闹着玩,也便放下了心,搂过他,亲了额头,又亲他的眼睛,一下一下,顺着脸颊一路亲下来,又轻轻咬了咬他的嘴唇。
“真会撒娇。”
***
凌苍很是懂得分寸,说给李弘泽时间考虑,这两天果然面也没露一次。薛相病势有所好转,李弘泽便去到薛相房中,将凌苍的提议拿来与薛相和杨鹤亭一同商议。
最初条件反射般的抵触过后,薛相也是无计可施,无可奈何。
到了不得不兵戎相见的地步,那一纸太子诏书不过是虚名,除了令他们这方显得更加正义一些之外,并没有什么力度。
凌苍说得不错,他们的筹码就只有风林卫而已,而金陵王却控制着大周几乎所有的武装。几日过去了,沈茂那边没有半点消息,而就算是他将整个大周的风林卫集结至此,约莫也要比驻守安都的兵马少上一半,更不要提安都之外未调集的军队了。
落到这个地步,是他们天真了。
薛相心里默默地懊悔。
可若是陛下驾崩之后立刻公布册立太子的遗诏,又不知会不会逼得那方把事情做绝,让他们再没有机会寻到李弘泽。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一个满分的答案,何况事已至此,即便是有更好的办法,也早已是于事无补了。
“依我之见,与夜谷合作,也并非不可行。”
见二人皆是沉默,一直没怎么表态的杨鹤亭在一旁发了话。
“如果他仍是在为金陵王办事,想抓我们何必绕这么大弯子,另外还有颜大夫这层关系在,凌谷主的提议该是诚心。夜谷能力如何姑且不论,但这恐怕是我们唯一可能带来转机的选择了。”
尽管李弘泽与薛相各怀心思地不愿应允,但二人理智下来之后都不得不承认,杨鹤亭这话说得确实不错。
李弘泽迟疑了片刻,终于勉强点了点头,薛相哪怕心里再忌讳着夜谷的路数不正,如今的境遇也让他没法再反对下去。三人暂且定了计较,差了人去东梁镇请凌苍,便各自回房去了。
午后天气晴好,李弘泽一出房门,便见青唐松松垮垮地套着袍衫,坐在他们房间门口的门廊下吹风纳凉。
“在房里闷得慌了吧。”李弘泽走上前说道,“要不我们在寺里走走?”
青唐点点头,起身将衣服穿好。李弘泽等他系好衣带,便拉起他的手要走。
“佛门清净地,我们这样……不雅吧……”
青唐被他拉着,跟在他身后四下看了看,小声说道。
“这有何妨。”
李弘泽坏笑一下,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
“更不雅的事我们不是也做过。”
他是在说青峰寺的事吧。青唐低头一笑,有点甜,又有点羞。
“我们与寺庙还真是有缘。”
“青峰寺是我们的结缘地,以后有机会再去,定要多奉些香火。”
“好。”青唐应道。
同为佛门之地,相国寺与青峰寺的风格却是截然不同。青峰寺三面有山环抱,寺内清净幽深,一派隐于世外的出尘;相国寺却建得规规整整,方方正正,寺内高堂广厦,苍松翠柏,确有一副昔日国寺的雍容模样。
僧侣们皆住在寺庙东院,西院处人迹寥寥,倒是适合他们清静散步。
两个人一边闲闲说着话,一边顺着西院外的小路慢慢溜达,见有僧人迎面而来,互相行了佛礼,又各自前去。
而正待二人要拐往后殿,忽听身后传来一个犹犹豫豫地声音。
“是……四殿下吗?”
李弘泽回头,只见方才打过招呼的僧人上前几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
“果然是四殿下!”
那僧人确认了李弘泽的身份,语气忽然急切了起来。
“四殿下!是我!您不认得我了吗?”
“你是……?”
李弘泽在脑中搜寻了一遍,也没想起自己与哪个僧侣相识。
“连生!小人是连生!小人在娘娘宫里伺候过的,殿下去看娘娘的时候,给您端过茶倒过水的,有一次娘娘给殿下做的枣泥糕殿下忘了带走,小人还追到宫门口给殿下送去来着,您还记得吗?”
“是你!”
李弘泽睁大眼睛,终于将眼前一身僧袍的沙弥与记忆里那个满头乌发,笑眉笑眼的小太监重合在了一起。
“你为何在此,如何出了家?”
“我……我……”
与李弘泽相认,连生再没有方才擦肩而过时僧人的那副矜持样子,他扑通一声跪在李弘泽面前,抓住他的手,带着哭腔说道。
“四殿下!小人可算见到您了!”
“快起来快起来!”
连生这一跪吓了李弘泽一跳,连忙将他拉了起来。
“怎么了?起来说。”
连生吸了吸鼻子,前后望了望,将李弘泽带去了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又看了看李弘泽身后的青唐。
“这位是……?”
“自己人,你但说无妨。”
连生点点头,将眼角的眼泪蹭了,缓了一会儿,勉强定下了神。
“娘娘没了之后,小人一直想找殿下,可没等到机会便被他们送到相国寺出了家,算算也是有两年多了……”
“他们?”李弘泽疑惑道,“他们是谁?母妃过世,你们是该去伺候别的娘娘的,你如何就出了家?别的宫人呢?”
“有的应是死了,我和另外几个年纪小的都被他们送来了这里,他们是有意把我们都处理掉,伺候过娘娘的宫人如今怕是没有一个留在宫里了……”
“到底是谁让你们出宫的?”李弘泽追问道。
“就是……就是害了娘娘的人!”
连生说到这,情绪又激动起来。
“殿下!娘娘根本不是病死的,娘娘是被丽妃他们害死的!”
“丽妃……?!”
李弘泽只觉一股热血直接冲到了头顶。
“你知道当年的事!你都知道什么?”
连生咽咽口水,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方才说道:
“那日……小人不当值,闲来无事便替同屋跑个腿,结果就在半路上遇到了娘娘身边的玉荷。玉荷一脸惊恐地抓着小人,说娘娘在后殿祠堂听到了丽妃他们在说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被丽妃灭口了,她拼死跑了出来,那些人还在四处找她,让小人快去请陛下来救娘娘。”
“小人见事情严重,便急忙赶去重华宫,却被守卫阻在外面,说是丽妃在宫里,任何人不许进去打扰。小人想着丽妃在场,即便是闯进去也是无济于事,便只得在门口候着,不知道等了多久,就见有人急匆匆赶到重华宫,与守卫小声说了几句话,守卫竟放了他进去,不一会儿陛下和丽妃他们就出来了,混乱中听到他们说的话,才娘娘已经是出事了……”
连生说着,终于是忍不住,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都怪小人不好,当时如果不管那么多直接闯进去,或者别那么死心眼非得等着陛下,或许娘娘就不会有事了……殿下……小人对不起殿下……对不起娘娘……”
说到这,连生已是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了。李弘泽强压着心中翻涌的情绪,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别哭,这不怪你……别哭了。”
可连生怕是心事憋得久了,这两句安慰却令他哭得越发厉害,过好一阵才渐渐缓了过来。
“等小人再回去娘娘寝宫,只听得一片哭声。院子里都是人,小人寻了半天,却寻不到玉荷的影子,直到娘娘被抬走了,人都散了,小人才发现不光玉荷,那天当值的几个太监宫女也都不见了。”
“所有人都说娘娘是心疼病发作没了,只有小人知道不是,那几个当值的太监宫女怕也是随娘娘一起去了,玉荷拼死送出来消息,小人却没能救了他们……”
连生说着又想哭,忍了又忍,生将眼泪忍了回去。
“当晚小人想了一夜,觉得还是不能直接把这件事告诉陛下。小人身份低微,若是贸然去揭发丽妃,不仅不会有人相信,八成这条小命也是保不住了。小人不是怕死,只是怕死了之后,娘娘的冤屈就再也没人知道了。小人只求能有机会见殿下一面,把事情告诉殿下,只有殿下才能为娘娘申冤。”
“可谁成想娘娘没了之后的第二日,便有人来把我们这些伺候娘娘的宫人全带走了,后又分了几拨送去了不同的地方,小人便是被送到相国寺剃了度。”
“原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法说出真相了,老天有眼,殿下竟然真的来了相国寺,小人终于可以将娘娘的冤屈原原本本告诉殿下,就是死了也不遗憾了……”
李弘泽听连生说完,紧咬着牙关,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青唐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手指,方才勉强镇定了一些。
“我娘……我母妃到底听到了什么……”他木木然说道,像是在问连生,又像是自言自语。
“玉荷当时慌慌张张的,也说不清楚,小人只依稀记得和辽人还有朱雀门有关……”
“辽人……?朱雀门?”
李弘泽皱皱眉,寻不出头绪,却也没有心思再多去想这些细枝末节。连生描述的亲身经历像一只无形的手,生生钳住他的心脏,又狠狠抓出了一道道血痕。神魂仿佛游离出了躯壳之外,直到看到客堂房间的门,他才恍然惊觉已是回到了住所,至于如何与连生道了别,又是如何回来的,竟是半点也记不起来。
“安平。”
青唐一直握着他的手,见他看着房门发呆,轻轻唤道。
“嗯?”李弘泽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回了点神。
青唐捏捏他的手心,推开房门将他带进房去,领着他到榻边坐好,自己坐去他身边搂着他,一下一下地捋着他的背。
“青唐……”
李弘泽在这一下下的安抚中闭上眼睛,在青唐面前,他再也不想强撑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靠在青唐的肩膀上,想起那日自己尝了枣泥糕说好吃,惠妃脸上和煦的笑;想起她嫌自己废话太多,吹捧太过,想笑又无奈的模样;想起自己临走时她不舍的目光,与抚上自己脸颊的温热手心;想起他最后跌跌撞撞赶到宫里时,看到的那紧闭的双目与青灰的面庞……
他一言不发地依着青唐,良久,终于发出了一声微弱的抽泣。
青唐吻着他的额头,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一阵沉默过后再开口,话语是抽离于那温柔怀抱之外的冷硬。
“我会替你杀了他们。”
李弘泽闻言抬起头,眼角还透着红:“可你不是……”
“不是什么?”
“你师姐说……说你……”
青唐淡淡一笑,亲了亲李弘泽微微红肿的眼睛,压下眉目,收了笑容,竟是一副少见的冰冷模样:
“对他们,可以的。”
“青唐……”
李弘泽胸口一热,文文弱弱的青唐刚强起来,令他方才几近泛滥的脆弱也渐渐退了几分。他蹭蹭青唐的脸,却是摇了摇头。
“你的心意我明白,但皇宫重重守卫,行刺谈何容易,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况且我也不甘心让他们悄无声息地死了,我必要让他们暗地里做的那些事情,都暴露在天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