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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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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瞬间的沉默让他有一刻意识到自己的决定并不合适。
当然,很快这样的感觉又被更真实的疼痛给抹去了,他无暇再就此深思。
意志也并不能胜过那种真实而又无法去捉住的感觉,他知道当下自己的现状,自然也十分明白意味着什么。但是刚刚苏醒的躯体应该是没有做好准备的,用尖锐的锋利的无法言说的感受在探寻着他不再存在的手和腿,冷不丁的给他来上一发安全示警。
他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这是幻觉,逻辑上来说疼痛不可能会出现在不存在的身体部分。但他同样也是深刻的真实地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地感受着这样并不合乎逻辑的存在。
他广博的认知中好像唯独缺了对这种存在的解释。
他清楚的记得撞击时被车门削开的左肩,意外的是当时出血不多,熟悉的声音在电话里指挥司机逃逸。
他强撑着打出电话告知了精确的位置。
他开车一贯谨慎,开车速度也不会太快,青天白日里怎么会被迎头撞上。
他知道当时自己的处境,却不知道现在的。
缓过一阵。
他恍惚着睁开眼,冷汗流进了眼睛蛰的他很不舒服。
她坐在窗边敲着键盘,神色凝重,想来还是在斟酌方案。
他眨了眨眼睛又偏头看向左肩,似乎想从这厚重的包裹中看出真实的样子,“有镜子么?”
她没留意。
他声音大了点,“带镜子了么?大点的。”
“没有。”她站在病床边看他,他比平时看着要无害一些,“做什么?”
“看看自己。”
“好。下次来带给你。明天我得回公司去处理点事。或许得两三天。”她依然没有阻拦,叫来了护工,“他需要擦汗。”
“万事小心。”
她并不记得他会是温情脉脉到关心别人的人,自然不太理解他的嘱托,出于礼貌还是道了谢。
护工来擦了汗。
他所认为的幻觉又再次出现,他变了脸,“感觉左脚脚趾在抽筋。明明已经没有了,不存在的东西不应该有感觉。”
“应该是幻肢痛。”她道。
“那是什么?”
“原理是神经末梢的记忆信息发出来的错误信号。”她忽然不想再说下去,“好好休息,后面有的是机会了解。”
他还没到三十,从来都是顺风顺水的。
她不习惯给他解释这些。
他也没有勉强她,思索片刻又道,“不要锋芒毕露。”
她应着声,“要联系家里人么?”
“他们来了也解决不了问题。”他看着天花板,兴致缺缺。
他想知道的,她离开的第二天就被他事无巨细的了解了。
又换了一次药,包裹着肩头的纱布替换成了单薄的敷贴,看上去比右肩要窄了很多。
他的床可以摇起来了,他习惯性看她之前坐的窗边。
慢慢在愈合的伤口已经不太能察觉出疼痛了,而虚幻的指尖却越来越急于去试图提醒他自己曾经的存在。
外面的天很热。
她离开了一周。
他在病房里看到了久违的父亲。
这个惯于用数学公式说服自己学生的人在看到他光秃秃的左肩几乎齐根截去的左腿时,呆愣了许久才道,“我没料到你现在主意大到了这个地步。”
他没有辩白,如同幼时一样沉默。
“谁签的字?”
“谁都一样。紧急情况下的签字不需要承担责任。”他淡淡的应着声,“法律已经想好了这样的情况。”
“那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什么情况?”
“重残。评级应该会是二级。大概率无法完全自理。”他回答得如同在说一个简单的数据,十来个字又把未来里没法轻松的生活囊括。
她到的时候恰好听得这些,停下了脚步。
他漫不经心的难得有着点负气。
她心头一紧。
来人沉默了。
“爸爸,以前每次问你怎么办你都让我自己想。所以就自己决定了。”
一日比一日要频繁且剧烈的幻肢痛让他并不想释放什么善意。
当然,他看着依然还是平和的,甚至挂上了温和的笑意。
意识到交流不会有什么结果,他的爸爸很快就被气跑了。
他收了笑,望着天花板不知道看了多久。如同已经过去的几天一样给她发了消息,“今天能过得来么?”
“尽量。”她没有着急进去。
她和他很像,并没有过多的精力用在处理人际关系上。
她知道在这时候给他独处的时间比安慰更有效。
她可不觉得自己有能安慰人的能耐。
他放下了手机,窗户开了一个缝,吹进来的风也是热的。
他太了解自己了。
他试图一切都用逻辑说服自己。
他试图去了解那些陌生的世界。
他了解。
他知道未来可能遇到的事会比他能想象中的还要难,每天每时每刻,小到吃饭刷牙洗脸,本来那些微末得谁都不会提到的事。
他知道幻肢痛可能会持续一年甚至还要久。
他掌控不了这些。
谁都掌控不了。
失控让他感觉到了不愉快。
他不喜欢被安慰,安慰没有办法解决真正的问题,只是帮助当事人找到了暂且逃避的空间并且拉长了解决问题的周期。
他也不需要被安慰。
既然有那么多无从把控的事,那就从他能够做到的事情开始。
他知道自己的情况后,沟通过后开始了残肢的活动训练,这些训练有时候即使他用力得满头大汗,也只能看到依然包的严严实实的残肢挪动了一丁点,他仍然对此尤其的勤勉。
是他选择活着,借由她之手。
活着就得有活着的模样。
他一向清醒。
她是傍晚时分回来的,买了新的电动剃须刀,自然还有一面新买的镜子。
他从手机镜头里看过自己,胡子的确长了。
她把东西放在他面前的小桌板上,镜子也放在上面,床摇高了。
“该刮胡子了。”
他不甚熟练的推开剃须刀头的盖子,仔仔细细刮得干干净净。
随即又举着镜子,举远了。
镜中人瘦了很多,脸色憔悴,唇色苍白,由于重心不稳的缘故坐着时略微往右歪了,衣袖从削去一半的肩头径自垂着,看着分外伶仃。
他放下镜子,又生疏的单手把剃须刀刀头拆下来吹干净扣了回去,盖好盖子和镜子一起放在床头柜抽屉里。
他们知道。
他会活过来。
接着漂漂亮亮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