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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好一幅深夜美人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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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聿愣了一下,听着他这话,心里忽然就很难过地疼了一下。
“我可以做你哥哥,”他脱口而出。
殷从笙眼睛微微瞪大,墨绿色的瞳孔闪过一丝错愕。
江聿被他这么不错眼地盯着,也莫名地有些紧张,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愿意的话。”万一人家不愿意呢,又不好拒绝。
殷从笙直勾勾地看着他,他眉眼深邃,眼尾高挑,明明是背对着阳光,眼睛里却仿佛盛满了星星。
“我愿意的!”殷从笙回过神来。
“那你是不是应该管我叫‘阿哥’?”江聿在他的头顶揉了两下。
“你知道‘阿哥’是什么意思?”殷从笙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哥哥呗,”江聿笑了起来,“难道不是?”他觉得殷从笙表情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
殷从笙没回答,坐到床边,附身搂住他的腰,“阿哥…”他叫了一声,声音轻飘飘的。
江聿没被人这么搂过,有些不适应,但还是摸了摸他的后背。
其他的伤都好说,只这脑震荡有点严重,江聿后续又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
他本来对苗疆医术不算很信任,认为疗效不如现代医学,但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无论是外伤还是内伤,已经大致恢复了,比他预估的快了很多。若是住院,只怕是还在病床上躺着呢。
江聿已经有好几天没见过殷从笙了,他问殷梭,殷梭就只是看着他。他觉得内眼神有些奇怪,但又琢磨不出什么,江聿心大,也就没再放心在上。
殷梭是这个寨子的苗医,前段时间一直是殷从笙每天给他送饭送药,除此之外江聿就只见过殷梭了。
殷梭治疗时也从不与他说话,江聿问过殷从笙,殷从笙说寨子里的人不喜与外面的人接触,懂汉语的人不多。
江聿觉得自己躺的已经发毛了,想着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决定出去逛逛,来了这么久还没出过房门。
这是座二层吊脚楼,江聿扶着墙面一步步顺着往下挪。
这座吊脚楼摆设很是简单,只有中间摆了一张木桌,几把椅子,但其表面却光滑如镜,像是被人仔细打磨过,上面摆着一盏煤油灯,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别的家具了。全屋榫卯结构,四壁以竹条编织,抿上泥土,屋顶以草覆盖后又糊了一层泥土。
四周支撑屋顶的圆木上雕刻着古老的花纹,似藤又似蛇,给这间屋子增添了一抹神秘,江聿仔细瞧了瞧,没看出个所以然。
江聿从小在城市长大,从未住过这样的房子,现下仿佛穿越了时空。
十月末,江聿就随便套了个羊绒衫,秋风吹过,带着一丝丝凉意,不冷,还挺舒服。
不同于安硐寨坐落于山坡上,远远望去错落有致。腾芜寨地处在山谷,四面环山,重重叠叠的山峦如同一道道天然的屏障,将寨子紧紧包裹其中,让人难以窥见其真容。
“可真是与世隔绝啊,”江聿有些感慨,“若非机缘巧合,只怕外人很难窥见其中。”
“只是不知道,这里是地势低,雨季如何排水?”江聿喃喃,“这不得涝了…”
“噗呲——”后面传来一声偷笑。
他猛的回过头,只见殷从笙站在他后面,笑容甜甜的看着他,“阿哥!”
身上的银饰与阳光交融,闪闪发光,仿佛在少年的周身镀了一层柔和的滤镜,美得令人惊心。
江聿恍惚了一瞬,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用“美”形容一个男的。
一瞬间有些心悸。
看来伤还是没好利索啊,他心想。
紧接着眼前一花,一双手臂环住了他的腰,力道松松的,江聿瞬间被拉回了现实,他拍了拍殷从笙的后背,“哎,行了,大小伙子怎么这么腻乎。”语气中带着笑意。
殷从笙看他没什么不适,于是逐渐收紧手臂,下颚轻轻抵在了他的颈窝。
江聿亲情淡薄,与人相处也总是保持着礼貌、分寸,刚认识时觉得他是性格温和、处事洒脱,时间久了才发现他只是不在意,因此与朋友之间也多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他从未感受过什么热烈的感情,突然被人这么抱住难免有些不适应,但他觉得这很正常,兄弟之间就是这样的,他心想。
殷从笙适时地放开了他,“你刚恢复,还需要多休息,我们……”他话还没说完,前方树林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是一个男人,身着朴素的灰蓝色苗服,长相憨厚。他急匆匆地跑到殷丛笙身边,用苗语说了句什么,走前还用古怪的眼神看了江聿一眼。
“出了些事情,我得去看看。”他皱着眉头,不情不愿地说。
江聿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快去吧,我自己逛逛。”
江聿漫无目地逛着,越过回龙桥就到了一大片田垄,有不少苗民在上面忙碌着。奇怪的是上面种的并非是农作物,而是一些颜色各异的花朵,妖艳而神秘。
他有些好奇,忍不住走了过去,只是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住了。
拦住他的人面庞黢黑,嘴里咕噜咕噜地说着他听不懂的话,看他的眼神带着敌意,似乎是在驱逐他离开。
江聿往四周看了看,周围的苗民要么仿佛根本看不见他,要么眼神古怪。
什么玩意儿,怪瘆人的……江聿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这么排外么?
十一月,天黑的越来越早了。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殷丛笙进来的时候,江聿已然躺在了床上,屋内只有一盏煤油灯照亮,很是昏暗。
“阿哥,睡了么?”殷丛笙轻声问。
“还没呢,最近睡得多了,有些失眠。”江聿朝着声音的方向扭过脸,视线却微微向下,并没有聚焦在来人的脸上,“事情解决了么?出什么事了?”他问。
“解决了,不是什么大事。”殷丛笙端着一个碗在他的床边坐下,“但是我好累啊,阿哥。”他扁扁嘴,嗲声嗲气的。
“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爱撒娇。”江聿笑了起来。
“我以前没有亲人,也没人疼我……”殷丛笙语气低落,“不过没关系,我以后有阿哥啦,阿哥会一直陪我的,对么?”殷丛笙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江聿觉得心里头仿佛被压了块石头,沉甸甸地往下坠了一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又打住了。
殷丛笙眼睛暗了暗,“殷梭配了新药,阿哥喝了再睡吧。”
江聿撑着床坐起来,没有立刻去接伸手去接,而是伸着手向虚空摸了两下。
殷丛笙怔了怔,“……你的眼睛……?”
“嗯,夜盲,”江聿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光线不足就看不清。
殷丛笙一把攥住他放下的手,指尖凉凉的,“你来苗疆是为了治眼睛?你怎么没告诉我?”
“诶诶,我都没着急,你急什么,”江聿抽出手拍了他两下,“我找乌加看过,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内天,他说治不了,没有蛊虫,你说他是不是糊弄我,哪真有什么蛊啊。”他说着自己先笑了。
江聿靠坐在床头,脸色略微苍白,仍透着一丝病气,微长的额发散乱下来,失焦的眼睛微微弯起,暖黄色的光打在脸上,好一幅深夜美人图。
殷丛笙没立刻说话,垂眼定定得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神盯肉似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两下。
“你不信有蛊术?”殷丛笙问。
“哈哈我信,那你会吗?”江聿逗他。
“我不会,”殷从笙语气轻柔而缓慢,“我就是蛊呀。”
江聿眼盲心大,只当是玩笑,没看见他眼中的危险,也忽略了他语气中的怪异……
江聿眼睛的毛病是去年才开始的,是一种遗传性眼病。
最开始视力有些下降时,他只当是用眼过度,因此并未当回事。加之实验进入关键阶段,他忙到几乎住在了实验室,根本无暇多想。
直到有一天晚上,教师宿舍楼突然停电,他摸黑寻找备用灯,没走几步就被椅子绊倒,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他才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墙是白的,窗外有月光,不该这么黑。
正常人哪怕在全黑的环境下,也能看到周围东西的大致轮廓,但他坐在地上缓了很久,四周仍是无差别的黑。
那段时间他也曾焦虑、无助,他在各大医院之间跑,见了很多有名的眼科大牛,做了无数的检查,最终得到的结果无非是——只能延缓,无法根治。
他开始质疑自己,质疑生命,一宿一宿的睁着眼,被黑暗挤压得透不过气。
后来慢慢地,也不知道是破罐子破摔,还是真的看开了。
江聿的病遗传自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出生在一个艺术氛围浓厚的家庭,从小便对色彩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与热爱,是个拥有无尽才华与梦想的画家。
但她的生命如同一幅未完成的画作,绚烂而短暂。
命运似乎总爱与才子佳人开玩笑。在母亲嫁给父亲后的第四年,她的视力突然开始下降,直到彻底感受不到任何光亮,只过了短短的一年半。
她的世界,从此变得一片漆黑,这对于一个视艺术为生命的艺术家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她开始不再笑,后来连话也不怎么说了。
小江聿知道妈妈生病了,心情不好,因此每天下了幼儿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陪妈妈玩。
我是小男子汉,要哄她开心!小江聿告诉自己。
那是一个寂静的夜晚,小江聿回到家,如常上楼找妈妈。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妈妈,你睡着了么?”小江聿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脸颊。
“好吧你睡吧,我陪着你。”小江聿自顾自地拉开她的臂弯,把脑袋枕上去,进入了梦香。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