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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天已亮,人未散 ...

  •   冉千轻审视当下情势,唇角挑起一抹满意的弧度,内心却不免有几分后怕。

      既已暴露,无处可遁,只得奋力向上攀爬,装作急于逃离司空府的模样。

      未料腰间忽然被一股凌厉气息紧紧缠绕,猛然向下拉扯。

      冉千轻措手不及,一时握不稳绳索,身体向后倾倒。幸有身后一棵大树阻挡,她才未跌落地面,却如一片孤叶般悬挂在枝头。

      不得已,她转身应对,目光如期撞入宇文邕那冰冷的眼瞳中。

      围绕宇文邕四周的,是手执火把成圈而立的侍卫,楚殇果然立于他身侧。

      "你到底在做什么?"宇文邕再次沉声质问。

      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刺耳,似利刃划破幽暗的夜幕。

      冉千轻眉头紧蹙:"若我说是来赏花闲游,大人可会相信?"

      "不信。"他回答直截了当,毫无拖沓。

      冉千轻眉宇再度紧皱——这人说话何须如此直白?

      但内心却暗自窃喜,他果然不出所料地步入她的圈套。

      "既被您撞见,我也不便隐瞒了。"冉千轻佯作为难,诚恳地直视宇文邕双眼,"实则,一切皆因我仰慕大人。"

      宇文邕凝视着冉千轻,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只是紧盯着她,周遭顿时陷入令人不安的寂静。

      连楚殇与众侍卫都沉默不语。

      冉千轻心跳如擂鼓——莫非弄巧成拙?

      她渐渐放松语气,声音中透着几分无奈与伤感。

      既已开演这一场戏,无论如何也要继续下去。

      "自大婚之日初见大人,我便心生爱慕。我深知大人不会垂青于我,因我身份所限,但我只求能暗中为大人尽绵薄之力便心满意足。我想,若我能够逃脱,大冢宰定不会责怪大人,而大人也无须时时提防于我。"冉千轻巧舌如簧,言辞有条不紊。

      无论他脾气多么古怪,面对一个一心仰慕他的人,总不至于过于苛刻吧。

      "你仍未回答我的问题。"宇文邕一语中的。

      "罢了,我是来逃跑的。"冉千轻平静应答,连辩解都显得多余。

      此言一出,不仅宇文邕愕然,就连楚殇与数十名侍卫亦是如此。

      "逃跑?哈,你当我这大司空府是何地方?是你来去自如之处吗?"宇文邕冷笑道。

      "大人,小女并非此意,而是小女..."冉千轻心中愈发不安。

      "方才不是一口一个'我'吗?如今为何改称'小女'了?"宇文邕再次冷言相讥。

      冉千轻注视着树下的宇文邕,久久不能言语,确实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本司空曾言,你我之间应如何相处,看来你确实将本司空的话当作耳旁风了?"他语调沉沉。

      "不不不,绝无此事。"冉千轻赔着笑脸。

      宇文邕一袭玄色锦服,目光深邃,却连正眼都不曾施舍给冉千轻,"将她送往杂役房。"

      "大人,你..."冉千轻仿佛浑身力气被抽空,只能静默目送他们离去。

      突然想起什么,她急忙唤住宇文邕。

      "等等!"

      宇文邕冷冷回首,"你还有何事?若是求本司空,本司空倒可考虑从轻发落。"

      夜色中,他目光锋利如鹰,冷冽而精明。

      冉千轻心头怒火升腾,这男人着实不知好歹。

      忍无可忍,她一时失控。

      "我呸!宇文邕,要我纡尊降贵求你?你做梦!"冉千轻目光凛然,紧盯着他。

      宇文邕眉头微蹙,显然动怒。

      他纵身一跃,转瞬便倚靠在她身旁的枝叶间。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朦胧,气息完全笼罩着她。

      但见眼前的宇文邕伸手轻抚,指尖勾勒着她的面庞轮廓,所到之处留下微微刺痛。

      "看来你是活腻了。"他的呼吸轻拂在她脸上,对真正的仰慕者而言或如春风般温柔,对冉千轻却如寒冬刺骨。

      那双凶狠如狼的眼睛,仿佛能洞穿她脑海中的一切思绪。

      她确实感到了恐惧。

      "我就是活腻了,活腻了才生在尚书府,做尚书千金,做大冢宰的义女!你以为我愿意吗?在这里,我活得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不仅是你宇文邕,你的夫人姬妾,还有府上上下所有人,他们都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冉千轻说着,双拳不禁紧紧攥起。

      此刻,她心中确实感到命运的不公,也后悔当初何要应允宇文护来趟这浑水。

      方才那句话,确是发自肺腑之言。

      谁不知她身份敏感,不仅朝堂之上,就连司空府中,也无人给她好脸色。宇文护千方百计借她之口,探知宇文邕动向;宇文邕则千方百计要探听宇文护意图。

      她何其艰难?

      此时此刻,宇文邕的目光却变得飘忽不定,如微风中摇曳的烛火,忽明忽暗,怔怔聆听着她的诉说。

      他眼中失去了往日的锐利,变得呆滞,喃喃自语:"我又何尝没试过呢?"

      他又何尝没有尝试过?

      冉千轻心中默默重复着这句话,却未曾注意到他已将"本司空"改为了"我"。

      她沉思着,宇文邕曾在齐国为质子,在异国他乡,想必也曾过着人人喊打的生活。

      想到这里,冉千轻默默抬头,迎上宇文邕的目光,心中忽然生出几分同情。

      他这一路走来,亦非坦途。

      难怪他性多疑,事事谨慎。因他不怕万一,只怕一万。

      正当她思绪飘远之际,宇文邕静静地从怀中取出手帕,修长的指尖捏住帕角。她以为他要拂去头上的花瓣,不料他却将手帕递到她面前。

      不等冉千轻回神,他已轻轻接住了她滑落的泪珠。

      她怔怔地看着滚烫的泪水滴在他掌心的手帕上。

      恍然间,她才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不觉落泪,在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男子面前哭泣。

      宇文邕冰冷的手颤抖着抚上她的脸庞。

      她几乎屏住呼吸,感觉心脏在胸腔中狂野跳动。

      "为何你如此像她?"他喃喃低语。

      "像谁?"冉千轻如从梦中惊醒,终于明白他反常的原因——并非无缘无故,而是勾起了对故人的思念。

      冉千轻怔怔望着宇文邕的神情,心想,那位故人必与她容貌相似,甚至酷肖。

      宇文邕的目光再度变得迷茫,"小蓝,真的是你吗?"

      小蓝?小蓝是谁?

      冉千轻虽心生疑惑,却不忍打断他的思绪。

      她默默注视着他从刚强无比到满是伤感的面容变化,不禁伸手揽过他的肩膀,轻轻安抚。

      "小蓝,你在这里就好,你答应不要离开我好吗?"宇文邕声音极轻,仿佛稍大声便会惊散眼前的幻影。他小心翼翼地依偎着,如缺乏安全感的孩童紧抱唯一的温暖,不舍放手。

      冉千轻鼻头一酸,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滚落衣襟。

      ——你答应不要离开我好吗?

      多少次梦中,她都会想起冉骏杰如何温柔地将她鬓边碎发拢至耳后,反复低语——"你答应不要离开我好吗?"

      只是,当时她与冉骏杰之间的距离,比银河更为遥远。

      那时,她是尚书府千金,而他不过是个孤儿,一个被父亲收养的孤儿。

      他担心她会反悔,害怕她会忘却二人间的誓言。

      他不断提醒着她,提醒着他们之间的约定、他们之间的情感,只为不致失去她。

      可是,为何?

      为何即使她千求万请,他也不肯回首再看她一眼?

      她一直以为是他在害怕失去她,却不料在不知不觉间,她亦开始恐惧,恐惧失去他。

      这世间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阻隔,而是天各一方,即使两人深爱彼此,人生中仍有太多事物无法掌控,硬生生将两人拆散。

      这便是所谓天命吗?

      她苦涩一笑,肩膀微微颤抖,泪水已然无声流淌。

      树上的两人各自沉浸在回忆中,久久不能自拔。

      只记得那一夜,他们如两个孤儿相互依偎,汲取着彼此的温暖,极力想温暖自己冰冷的躯体……和冰冷的心。

      而那时,侍卫们和楚殇始终在旁守候,只是火把照亮的地方,照不进他们的心灵深处。

      直至东方泛白,树上仍残留着两个暗影交叠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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