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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割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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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外的小河边,虫鸣阵阵,水声潺潺。天际尚余一抹灰蓝,头顶的天空上却已现出点点星光。
青唐坐在河岸边,愣愣盯着流水发呆,忽然听到远远地有脚步声接近。
他腾地起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向这方走来的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果然就是他的安平。
“原来你跑到这来了,教我一通好找。”李弘泽走到青唐面前,呼了口气,抹了抹额上的汗。
青唐一个人在河边坐了这许久,总算是冷静了一些,没有再逃,只是低着头,不言不语。
李弘泽拉起他的手握着,柔声说道:“我又没有怪你,为何要跑?”
“安平……我对不起你……”
青唐满心的愧疚,除了对不起,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都过去了。”
李弘泽将青唐的碎发捋到耳后。
“我不怪青唐,就算是你做了毒药,也并不是你想杀我娘,你本是连那药给谁用了都不知道,是不是?”
“可毕竟是我做出那样的东西……我明知道那药做出来就是用来取人性命的,可我……我……”
“好啦,对不起也说过了,我原谅你了。”
李弘泽将自己自责不已的情人揽在怀里。
“还记得我们说好了吗,将来到了地下,我是要替你受罚赎罪的,若是青唐硬要将这件事算作你的罪过,那可是要害我多走一遍刀山的,你可舍得?”
“安平……”
青唐眼眶发酸,他把脸埋在李弘泽肩上,渐渐放松在这个人香甜的温柔里。
“我这样的人,如何值得你这样对我……”他喃喃说道。
“怎么不值得。”
李弘泽挑起一边眉,说道。
“我家青唐这么好,几次三番地救我,什么都不要地跟着我,什么事情都宠着我依着我,我都还觉得是我何德何能,值得你这样对我好呢。”
他轻轻拍着青唐的背安抚着。
“不过你以后可不能再这样跑掉了,我又不会轻功,追也追不上你,你可知道我有多着急。我只怕你一去不回,我再也找不到你了,留下我一个人,教我可怎么办。你得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俩都得在一起,心里想的什么都要好好地说出来,好不好?”
“好。”
青唐认真应着,只觉在这个人面前,自己的一切都能被温柔地包容。
“好了。”李弘泽松开青唐,捏了捏他的脸,“回家吧,我给你烧鱼吃。”
青唐点点头,乖乖跟着李弘泽回了家。时候不早,两人吃完了饭,收拾停当之后便就寝了。李弘泽有重重心事压在心头,今晚与平时相比寡言了许多,直到躺到床上许久,仍是睁着眼睛没能入睡。
“安平。”青唐翻了个身,靠在李弘泽身上。
“嗯?青唐也没睡着么?”李弘泽道。
“嗯……”
青唐握起李弘泽的手,摩挲着他掌心中粗糙的茧。
“安平,我们要回安都吗?”
“我在想,给我娘下的毒既然是出自夜谷的,那下毒的人必定是皇兄或是丽妃吧。”
李弘泽回握着青唐,没有直接回应去留。
“他们想除掉我是为了皇位,可又为什么要害我娘。”
青唐不知如何答他,半晌才开口道:
“安平要想回去,我们就回去,把事情弄清楚,为你娘报仇。”
李弘泽将青唐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亲,放在心口握着,又觉得不够,索性翻过身去将青唐囫囵抱着。
“那几棵桂花树……才刚刚种下,我们走了,它们无人照料,不知还能不能好好地长大开花。”
李弘泽嗅着青唐身上淡淡的体香,理智仿佛就要被这温暖的气息淹没。几句话说完,他沉默了许久,方才低声说道。
“青唐……我想在这里跟你过一辈子。”
“等为你娘报了仇,我们再回来。”青唐也将他抱着,轻轻地抚摸。
李弘泽嗯了一声,心却在一分一分,缓缓地下坠。
回不来了……他心里想。
皇位可以不争,但母亲却不能死得不明不白,事到如今,已是无法再像以前一般潇洒度日了。
可一旦回到安都,自己便注定与皇兄站上战场两端,真刀真枪,你死我活。输了,自是没命再回来,赢了,等在前方的便是无人接管的大周江山,那又如何还回得来……
“青唐……无论怎样,你都能一直陪着我吗?”
“白首不离,死生不负。”青唐温软一笑,“我在菩萨面前发过誓的。”
李弘泽紧贴着青唐的身体,感觉着他柔和又平缓的呼吸。
无论前路如何,只要有青唐在就好了。
“我们回安都吧。”他低声说。
***
第二日,薛相一行人一早便来到了李弘泽与青唐居住的小院等待答复。见李弘泽点了头,薛相着实松了一口气,留出时间给他们准备,几个人便先回去了乐庆镇。
李弘泽与青唐整理好行装,又将房屋和小院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仔细关上了院门,好生落了锁,将这几月短暂又美好的时光,珍而重之地留存在了这桃源一般的云竹山脚下。
出了村口,马车已然在路边等候了。李弘泽与薛相、杨鹤亭三人乘马车,青唐翻身上马,与丁佑、胡廿九,以及几个身着便衣的风林卫兵士一同护卫在马车前后。
李弘泽从车里探出头来,与青唐默默对视了一眼,最后望了望那青翠的山林与静谧的小村,轻叹了一声,又坐回了车中。
“启程吧。”
***
安都皇宫。
密探向李玄昌汇报完毕,便行礼告辞了。李玄昌紧锁着眉头,烦躁地将手里看了一半的文书扔在桌案上。
“他们真找到他了?”一旁的楚梁问道。
“已经向着安都来了。”
李玄昌回答着楚梁的问话,面色不豫。
“我见他识趣,有心放他一马,到这会儿却又要回来找死。”
“那广陵王不是一向对皇位没兴趣吗,怎么,陛下一驾崩,他也坐不住了?”
楚梁捡起李玄昌乱扔的文书,理了整齐,放在一堆书卷的最顶端。
“既然他要回来趟这浑水,就别怪这水太深没了顶。”
李玄昌眼神阴沉,顿了一顿,吩咐楚梁道。
“你安排下去,将他们在路上了结干净,不要让李弘泽出现在安都。”
“是……”
楚梁领了命,但却有些迟疑。
“那一行人中还有薛相和杨鹤亭,广陵王本来就不知是死是活,永远不出现也不会令人生疑,可那二位若是久久未归,那怕就不是小事了。”
“多派点人去,一并处理了,做成遇到山匪的样子便是。”
李玄昌冷冷地说。
“朱雀门那边的人不日将至,要解决的大麻烦还在后头呢。王允肆那边可知会到了?”
“殿下放心,王允肆带领金陵军两万已在路上了,大概三日内可抵达穗城。”
“好。且教他在穗城按兵不动,派人密切监视朱雀门,若门主当真前来助我便算了,一旦发现异动,即刻杀之。”
李玄昌说着,眼中隐隐透着寒光。
“是……”楚梁觑着主子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怎么了?”李玄昌听出楚梁应话中的犹豫,抬眼问道。
“没、没什么。”
楚梁连忙收敛心神,躬身道。
“小人只是想着,门主是殿下的表舅,一向与殿下亲好,他……当真会有不臣之心么?”
“不过是表舅而已,这点浅薄的情分算得了什么。就连亲弟弟,不也照样杀得。”
李玄昌说着,忽然断了话音,似乎也被自己话中的寒意冻住了唇舌,顿了一顿,方才说道。
“行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办事去。”
“是,小人这就去传话。”
***
与此同时,夜谷中的凌苍也接到了密报。凌苍点点头,示意探子退下。
“果不其然,监视着风林卫,便能找得到广陵王。”他道。
“谷主高明。”一旁的主事得了机会,连忙恭维。
凌苍嘴角一挑,手指捋着茶杯沿,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说:“事不宜迟,需尽快前去拜会才是,只是初次见广陵王,需得隆重些才行啊……”
“谷主的意思是要置备礼物?”主事问道。
凌苍嗤笑:“人家是王爷,凡俗礼物岂能入得了眼。”
“那谷主的意思是……?”主事眨眨眼,不明白凌苍的哑迷。
凌苍也不答他,略略思考了一下问道:“从蜀地到安都,车马可走的官道有几条?”
“武阳城之前,不绕远的路线有三条,蜀阳道,江阳道,贵西道,武阳城之后就只有一条大路,直通安都。若是他们不走大路,也有几条小路,马车勉强可行。”主事答道。
“嗯。”凌苍点点头,“我去走一趟,我不在的时候,夜谷这里你料理好了。”
“是。”主事拱手领命,又问,“谷主与黄长老同去吗?”
“他?”凌苍冷哼一声,并未多答,站起身对主事挥了挥手,离开了房间。
***
蜀地多山,即便是供车马通行的官道,也是修得高高低低,蜿蜒曲折。李弘泽一行人走得不快,直到入夜,方才到达计划落脚的绵德城。
几人在馆驿中草草用了晚饭,便各自准备回房歇息。事到如今,李弘泽也不再做什么样子了,大大方方地跟着青唐住进了同一房间,并不多理会薛相微蹙的眉头和复杂的眼神。
二人一进屋,李弘泽便回手关好了门,青唐刚刚点上了灯,忽然就被人从背后抱了个满怀。
“嗯?”青唐将灯罩扣好,半回过头道,“怎么了?”
“大半天都没跟你在一起,特别想你。”李弘泽可怜巴巴地说。
青唐低头笑笑:“我不就在车外面么。”
“那也不行。看不到你,碰不到你,那不行的。”
李弘泽在青唐白皙的脖颈后蹭着嗅着,热乎乎麻酥酥,蹭得青唐直发痒。
“谁家的小狗,这么黏人。”
青唐轻抚着他圈在自己身上的手臂,笑出了浅浅的梨涡。
李弘泽收紧手臂,深吸了一口他衣服上的味道,低声说了一句:“小狗饿了。”
青唐自是懂得他的意思,转头亲了下他的唇角,解开了自己的衣带。李弘泽等不得青唐退下衣衫,一把将他打横抱起,便向床边走去。
烛火荧荧,暖黄的光线将房中的气氛映得温柔又暧昧。袍衫衣裤乱扔了一地,李弘泽倦倦地趴在青唐身上,赖着不愿下来。青唐一手揽着他,一手用布巾一点点擦着他额上的汗。
“饱了么?”青唐问着,声音带着一丝甜。
李弘泽勾起嘴角:“饱了。”
“我们家小狗出了好多的汗。”
“青唐给我擦擦。”
青唐柔柔地笑,擦了额头,又给他擦着鬓边和颈间。李弘泽眼皮耷拉耷拉的,好像要睡着了,过了一会儿,又梦呓似的开口道:“明天陪我坐车……”
“和薛相他们同乘……不太合适。”青唐犹豫道。
“那我也不坐了,我和你骑马。”
青唐把他的汗擦净,放下布巾,双手环着身上的人,宝宝贝贝地抱着。
“这么黏糊,可怎么好。”
“青唐嫌我么……”李弘泽小声问。
“不嫌。”青唐看着他,眼中尽是情意绵绵。
李弘泽闭上眼睛,一脸的满足。
“真想整天就黏在你身上,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干嘛我就干嘛。要不就缩成小小的一团钻在你衣服里,这样就一刻也不用离开你了。”
“又说傻话。”青唐笑道,“安平是有大事要做的,我跟着你就好了。”
青唐说的自然是惠妃的事情,提起这桩心事,李弘泽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你知道么,几年前,我们在白云山,也是被风林卫找到的。”
李弘泽想起过去的事,慢慢对青唐讲着。
“我娘其实一点也不想回安都,当年我们根本也不是与父皇走散,是我娘带我悄悄逃走的。”
“嗯。”青唐轻声应着,用手一丝一丝,慢慢理着他的碎发。
“当初如果没有回安都,我娘如今还能好好活着,我们还能在白云山过我们的安生日子。我可以带你去见她,她很开明的,脾气也好,我想她一定会接受我们的。”
“她那个人喜欢清静,总嫌我聒噪闹得慌,你安安静静的话不多,正合她心意。只是当不了祖母了,她大概是会遗憾的吧……对了,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娘笑起来和你一样,嘴角也有一个小梨涡……”
李弘泽说着说着,忽然断了话音,停了一停又道。
“我在想什么呢,若没有回安都,我又怎么能认识你呢。”
青唐静静听着,没有多搭话。李弘泽目光虚落在房中某处,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半晌,方又开口道。
“如果真的是皇兄杀了她,我不会轻饶他们。”
“好。”青唐终于应了一个字。
李弘泽收回目光,从青唐身上挪下来,又钻进他怀里。青唐顺着他的姿势抱着,由着他腻。
“青唐……”
“嗯?”
“我想她了。”李弘泽埋着脸,几不可闻地呢喃。
青唐亲了亲他的头发,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嗯,我知道。”
清风从半开的窗溜入房中,轻悄悄游走过床畔。青唐的声音好似安神的灵药,明明是满腹心事,李弘泽却在这一下一下的轻拍中不知不觉合了眼睛,酣然睡去,一夜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