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时牡丹》玉岭北

44、寻人一

　　秦佑之没法找到原因。
　　最后三人吃过了午饭就各自回去了。

　　明丘宣去鸿远殿找裴琰询问一下茶家最近的动向，确定没什么事之后，回到妖界中瀚宫，又去找野寒，看看江安宫的批文有没有送过去，确定已经办妥了之后，他才回自己的主殿里休息一下。

　　坐了没多久，他就从储物玉佩里拿出那副画，展开，摊平到桌面上。他欲提笔改上几画，但是笔蘸好了墨，却迟迟下不了笔。
　　他脑子里想的全是楚晏春的话，和第一次在西子潭看见那朵牡丹花的样子，雍容的姚黄有了神仙身份的光晕，再具象的美他也没办法下笔画出来。

　　他把笔收了起来，画原封不动地收了起来，找柜子放画时，看到了放在柜子隔板上的花瓶，移开眼，打开柜子，将画放进专门收画的柜子里。

　　他又展开一张宣纸，蘸墨左侧写下“十九”，然后再次搁笔。

　　思忖良久，打算作日记，提笔，写下随思而动的几句：

　　“诸事费思量，燕子讥秋风，春桃盼凛冬，河蟹讽暑夏，诸事费思量。

　　季春留滞，冷暖不定，姬从外来，怀抱一杜兰，轻哈一冷气，言语二三，笑意浅浅，未语之情已随风而至。茶盏之间，殷殷雷声骤雨狂风作起，姬不惧风雨，欲走，采雷气修炼。余借风雨之力暂留来客。手谈几局，余具输；摊书猜谜，余具输；乃取花草事花艺，不易评高低，余得幸与姬打平。

　　春往不归，水流不复，去年制瓶花所用器具仍置于架上，虽无细尘覆，但无灵气入，久闲置于此，俨然如死物。”

　　明丘宣写完了，觉得甚是矫情，正打算施法将纸烧掉，这时有一个宫妖敲门。

　　“何事？”
　　“少主，陶门长来了，说是有事相商。”
　　“知晓了，这便来。”

　　明丘宣将墨迹烘干，卷起纸，打开柜子，与牡丹画放在一起，迅速换了身衣服就出去了。

　　明丘宣：“陶灵师母怎么来了？”
　　陶灵：“你现在有空吗？陪我去见一下夏阿尔。他今早把图纸送过来了。”

　　明丘宣：“有空的。我需要提前准备什么吗？”

　　陶灵：“不用，你人跟来就行啦。给我护护法，我许久没用‘枯道一’去查人魂了，我怕出意外，不过应该不会有意外，你放心好啦。”
　　明丘宣：“好，陶灵师母莫要勉强。我们去哪儿见？”

　　陶灵：“我约他来我千机宫。”
　　明丘宣：“陶灵师母莫不是怕尴尬吧。”

　　陶灵挤眉嗔怒：“少学楚晏春打趣我，不许说。”
　　明丘宣笑道：“丘宣不敢。”

　　二人来到千机宫，夏阿尔已经在花厅等候了，陶灵领着他去偏阁，陶灵偏阁等同于文人的书房，只不过她这里的东西跟文沾不上边罢了，都是些药理毒理功法典籍以及形态各异的物件，偏阁也没起名字，就叫偏阁，她有许多间，她常用的就是这间，其他的都是用来存放东西的。

　　陶灵笑道：“不好意思啊，我今天在中瀚宫那边办事，来晚啦。图纸我看过了，很好看，如果可以的话，你打个样给我，回头我上你那儿去取。”

　　夏阿尔礼貌回答：“好，谢谢了。”

　　明丘宣打量着他，这妖面露一种刚性，有玉石的坚韧，爱情求不得，他仍有一种做玉雕刻石的果决之感。明丘宣从几个议事员那里听到了他的事，还有陶灵那个笑话，今天看到他本人，便觉得陶灵骂得对。明明执着不已还不承认，非要做出一通逗弄的人事情来，听到骂声才敢肯定自己的想法。

　　陶灵办事很迅速，一进来还未站定就一抬手，唰唰地把四方的窗帘子用法术掀上去了。

　　这阁是圆形的，帘子一掀上去，光就从四处打进来，亮堂堂的，好像覆盖上一层温暖的阳光。

　　“要椅子坐么？”陶灵问。
　　“不用了。”
　　“还是坐吧。丘宣，搬两张椅子过来。”

　　明丘宣脚没动，用法力将三张椅子移过来，一张放置在夏阿尔身后，另一张放在陶灵身后不远处，还有一张放在自己身后。
　　“坐呗。”陶灵说了话，二人才坐下。

　　陶灵随手往单肩的包里一掏，取出一个直径约十五寸的圆盘来，圆盘扁平，外圈刻有一圈莲花纹样和祥云纹，白色闪着彩光的琉璃质物件——这就是千机盘。

　　夏阿尔看到陶灵的动作甚是一惊，他听说千机盘是陶灵极强大的原生法器，以为将其取出来需要念咒或者做些仪式，没想到就是简单的单手一掏，两手一抓，然后放手用法力轻轻一接，千机盘就平放着浮在她面前了。明丘宣对于陶灵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

　　“丘宣，开个结界，把偏阁都罩起来。”

　　“是。”明丘宣起身设下结界，绕一圈确认没问题，走回来，这回没坐下，因为陶灵要施法了。

　　陶灵轻轻向穹顶送出一道灵气，灵气自她手心脱出，如一颗星子，尾部拉出一道长长的灰色的光，灵气飘飞至穹顶，照亮了穹顶的图案：核心有一红色莲花图，外边围有一圈金色的底色，底色上刻有白色的二十八星宿星图。灵气隐入莲花，穹顶黑下去。

　　忽然自东方苍龙七宿角宿起，到南方朱雀七宿轸宿结束，皆一一亮起，待二十八星宿完全亮起，又从头到尾，连接亮成一条白线，而后白线又从穹顶上向下浮出。

　　白线由慢至快转了起来，曲折的线飞速转动，快到辨不清星宿的图样，从底下望去，它已形成一道白色的环形光圈，一样也是看不清，不知是从哪里冒出一个手，接着是半个身子，如天上下雨落珠似的，跳出来数个身子残缺不全的孩童模样的白色小人。

　　有的缺了头，有的缺了下半身，更多的是缺手缺脚，他们停留在空中，上下不一，身体无动作，像是被抽去魂魄的死去的身体。

　　夏阿尔看到这一幅如鬼魅般的画面，不由得心里发虚，手脚发冷，这会才明白外头妖对陶灵又爱又怕的态度是怎么来的了，毕竟处于半生半死之间的可怖状态，这种诡幻的场景，也只有陶灵能掌控，这会他立即后悔他当初对陶灵的冷淡态度。

　　夏阿尔正怕着，陶灵忽然回头说话，夏阿尔被吓得浑身一哆嗦。

　　“丘宣，借我点法力。哎呀，好久不用，生疏了。”陶灵一幅轻松的模样。她侧身伸手，手掌摊着向上，看向明丘宣，也就在这时，她看到了被吓到的夏阿尔。

　　她扑哧一笑，说道：“别怕，我是在帮你。”

　　明丘宣，食指与中指并拢，拇指回收，法力至指尖飞出，传到陶灵手中心。

　　明丘宣传完法力，好心安慰夏阿尔：“不必害怕，这是二十八个身体残缺的仙童。”

　　夏阿尔一听说是仙童，吐出一口气，放下心来：“谢谢，谢谢你们。”

　　陶灵见夏阿尔没事，便对明丘宣说：“谢谢啦。”

　　她手心接过法力，将法力打向莲花，法力一经注入，二十八个仙童如死水开渠引入活泉一般，自行修补了身体残缺的部分，褪去了苍白的颜色，露出本来的面目来，一个个如人界健康的三四岁福娃娃，有女有男，皮肤白嫩，笑脸相迎，最先修补好自身的仙童飞下来，身后有长长的金色仙气飘来，整个屋子因为仙童的到来而感到温暖。仙童脚并不着地，娃娃似的声音传来：“陶仙子，许久不见！”

　　夏阿尔再次震惊，陶仙子？什么，陶灵是神界的人？可是，陶灵不是妖么？！不对，陶灵为何能驱使仙童？二十八星宿在神界是处于古神位的二十八星君啊！

　　陶灵没来得及顾及夏阿尔的感受，熟络又热切地回应着其中一个仙童：“许久不见呀须女君！一切可好？”

　　北方玄天须女说道：“好着呢，多谢陶仙子挂念，我给你送的仙丹还有吧。”

　　陶灵说：“有，我很喜欢，谢谢你。但是我今天不求你的仙丹……”

　　北方玄天须女笑道：“知道啦，你用枯道一的功法，还能是什么事呢，说吧，寻人界的谁？”

　　陶灵不好有意思地说道：“我有个朋友……想找个人……”

　　须女在这边说着，另一边有五个仙童飞向了偏阁四个方向，明丘宣看到陶灵这边暂时还不需要自己，他便起身跟着那五个仙童，四个仙童飞去检查四角的结界，明丘宣走向剩下的那个仙童，那位仙童飞得很高，明丘宣也腾空而起。

　　到一个差不多能与他平视的地方，明丘宣像是汇报似地，他说：“角宿星君吉祥。四方的结界是我布下的，小妖我道行浅，所设结界有些残缺，若在东方加入一道神力，补足短处，也许会更好。”钧天角宿说道：“好，有心了。”说罢，他便飞去东方，于东方处注入一道神力，那四位仙童亦往各自的所在方位注入神力。霎时间，整个偏阁自外向内慢慢传入金色柔和的金光与神气。

　　明丘宣看到结界已经完善，点头说道：“有劳了。”五位仙童也以点头回礼。

　　这边陶灵还在于须女说着夏阿尔的情况。

　　“什么人能让陶仙子如此头疼？”

　　“我在妖界找不到她啦。她是我这位朋友思念的人，两人在人界有过一段缘分。”

　　“你找司命星君或者鬼域十一王查查不是更快么？”

　　“须女星君不愿帮我吗？灵灵好难过。”

　　“不是不是，我愿意得很，既然是办事，我自然是要问清楚吧，别又像当初妄神下凡转世出错漏一样，我们来的只是分身，担不了那么大的神力威压……”

　　“我是实话实说的，星君。”

　　这时来了一个仙童说道：“陶仙子莫不是懒得出远门吧。”

　　“那倒不是。只是现在还不是去神界和鬼界的时候，你们也知道，妖界好不容易才太平一点。”

　　须女说：“好吧好吧。随你吧。你朋友找她找了多久？”

　　陶灵说道：“四千年。”

　　须女与那仙童一同提高了声量说道：“四千年？！”

　　“嗯，是的。”

　　夏阿尔早就不敢坐着，他现在是站着局促不安，一听这话更是羞愧紧张。

　　须女暗暗说了句：“不应该啊……”

　　她飘飞过来，围绕着夏阿尔转了一圈，然后回到他面前，说道：“这样，你心里想着这个人，我看看。”

　　夏阿尔回忆着她的样子，倒卸下了几分紧张，比起难捱的相思，这些紧张又抵得过什么呢？夏阿尔不自觉的垂下眼皮，随着须女的神力，他记忆的那个人的脸越来越清晰，好似有个人在拿一支笔在心里四处戳，哪里疼就往哪里画，那只笔强行把心中的残缺的画补上了色彩。

　　“好了。”夏阿尔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感到有一种抽离感，心中的痛苦突然就没有了，他再看须女的时候，须女手里已经拿了一幅画。

　　须女对他笑道：“你要看看吗？你爱人的画像。”

　　“好，谢谢，让您费心了。”

　　夏阿尔接过画，那画上，正是他印象最深刻的画面。

　　他与她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染坊，她是染坊老板的养女。

　　那时，他化身为一个寻染料的小徒弟。这是他修炼中的必经之路，妖要去除本性，学习了妖界的规则和道理，接下来就要学如何做一个人。他想快点进步，他义无反顾地闯去了人界。

　　那时他刚来，并不懂人界的规矩，他的师傅去与染坊主人谈事情，他一个人没事，就四处乱窜，他毕竟是妖，去哪里都方便，他使一个法术就进入了染坊晾晒染布的地方。

　　“欢欢，这边的布先不收哈。”

　　一个清丽的声音回应道：“知道啦。”

　　那人说的正是夏阿尔乱闯来的这个地方。他先是一紧张，然后放下心来，遇到又怎么样，反正他是妖，用障眼法便好了。

　　他听脚步声，其中一个女人脚步重，另一个女人脚步不太稳，像是在搬什么重东西。他不理会，自顾自走着，耳朵听到两次关门的声音，他想着应该是那两位女子都走了。

　　他欣赏着晾晒着的布的颜色，心想着这翠色正好，他师傅来此就是为了寻这个颜色的染料。他沿着竹竿的方向走着，一边走一边用手轻轻摸着，这布料已经干透，风吹着，倒像是清水河里的波浪。

　　他走过两排竹架子，注意力被翠色前的布给吸引，这是一种不大艳丽的粉色，这粉色显出一种庄重来，他快步走过去，想近看这颜色，这时一阵风吹起来，布料挡住了他的去路，他有些烦躁，他把布料掀开，忽然就看到前面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