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命运之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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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仲夏。
市政广场，旧金山，加利福尼亚。
这是一个不太寻常的星期三。
庄重且优雅的白色巴洛克建筑一如往昔，在湛蓝色天空下静默无语，只有雕刻满浮雕的白色尖顶上，在无声飘扬着星条旗帜。它那壮观的穹顶让每一个见过它的人都难以忘怀。
今天，在这座全美最美丽的公众建筑前，不再有扬起幸福笑容的新婚夫妇，也不再有慕名而来的游客旅人。往日空旷静谧的广场上，此时此刻，无数人正整齐地席地而坐，他们手中擎着一块块写满标语的牌子，宛如棋盘上摆满的一颗颗棋子。无数联邦警察紧张地注视着广场上群集地静坐者，上万人静默的目光穿过市政广场前凝重的空气，落在最前方临时搭起的演讲台上。
“感谢大家前来参加这次为伸张正义，为消弭仇恨，为争取权益的集会。”
台上正在讲话的是一名身形纤瘦的少女，她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色长裙，空荡荡的裙摆让她本就单薄的身体看起来更加消瘦。她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年纪，尽管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线，但还是能从中听出来那份属于少女的柔和稚嫩。奇异的是，少女原本青涩的声音在她那种镇静、凝重又饱含真情的语调里，焕发了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神奇能量，这种反差感让她的话语听起来具有一种特殊的力量感。她的声音通过话筒延申开来，回荡在整个市政广场的上空，就像一个漩涡，牢牢吸引住众人的目光。
“17年前的今天，一位伟大的美国人向所有人高声说出了他的梦想。号召所有正处在社会不公、种族歧视的困境中的人们，携起手来，为自己的合法权益而战。”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安静的集会者。今天来到这里的人们，不仅有着黄皮肤、黑皮肤的有色人种，也有白皮肤的社会主流人群。被那一双双黑色的、棕色的、蓝色的、绿色的眼睛注视着，她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悲伤。很快，这悲伤又转化为一种被小心克制的愤怒，这情绪是如此真实强烈，以至于一下击碎了她心中萦绕已久的迷茫、麻木和不真实感。
沉默了须臾，她的眼中重新燃起了熊熊火焰。
“很多年前，我的先祖和各位的先祖一样，为了更好地活下去，来到并留在了这片热土。他们是爬在悬崖峭壁上修建铁路的劳工，他们是在硝烟中前赴后继的战士，他们和其他美国人一样用自己的血汗辛勤建设着、捍卫着这个国家。他们平凡，但他们同样伟大。”
说到这里，震耳欲聋的掌声不断从四面八方响起，人们手中挥舞的标语像海浪一般在广场上翻涌起来。
“我们虽然有着不同的肤色，说着不同的语言，今天却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成为彼此的兄弟姐妹。我们之所以相聚在这里，是因为，我们曾如我们的先祖一般相信，我们所建设的国家，它从诞生的那天起，就注定了要流淌着捍卫民主、自由、人权的血液。对公平、正义、平等、尊重人权的社会认同，是超越肤色、民族、年龄、阶层的语言。它像灯塔一样，照亮了这个国家，也让无数人紧密地团结在它的光芒之下。”
在少女激昂的演讲声响彻整个广场之时，市政厅内，很多雇员此时也在窗后窃窃私语着。
这两个月，整个旧金山，没有人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叫乔薇，Vivi Joe。
父母是移民美国旧金山的二代华裔。乔氏夫妇在旧金山唐人街经营着一家医馆，生活也还算富足。他们一起养育了四个孩子，乔薇是他们的长女。事发当天，乔氏夫妇带着长女去参加婚礼，回家的路上被喝醉酒的两名白人男子恫吓，大吼着让他们滚回日本去，并从车里拿出棒球棒袭击三人。在搏斗中，其中一名白人掏出手枪射击，乔氏夫妇当场被子弹击中而亡。他们的女儿乔薇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受到了强烈的精神刺激，因此昏倒而幸存。
这几年，越来越多的日本商品冲击着美国市场，大量的美国产业工人因此而失业，随着失业率的上升，很多美国白人把其归咎于日本制造，继而将仇恨情绪转嫁给生活在美国的日裔群体，但因为东亚人本就长得相似，美国人根本分不清日裔、华裔、韩裔的区别。乔氏夫妇就是这种仇恨风潮下，被牵连的无辜牺牲品。
正常情况下，按照法律，杀害乔氏夫妇的白人艾瑞克会受到二级谋杀指控，等待他的是无期徒刑或是牢底坐穿的惩罚。但是在白人至上主义的影响下，法庭却草率地只判罚了两年缓刑和3000美元的罚款。
消息传来，不仅旧金山的华人社区群情激愤，整个亚裔群体都被激怒了。他们组织集会和抗议，四处散放请愿书，要求对此案进行重审，并且改变原来清一色由白人蓝领组成的陪审团。
乔氏夫妇在美国没有其他近亲，一直坚决主张为其伸张正义，讨回公道的正是眼前这个还未成年的少女。
乔薇以其超乎年龄的成熟、冷静、果敢和钢铁般的意志力，成为整个抗议运动的一面鲜明旗帜。
这个骤然失去双亲的少女，她身上所遭遇的一切，无法不令人同情怜悯。一开始只是亚裔为其感到不平、后来越来越多的黑人、其他有色人种、甚至是白人也加入进来。旧金山当局原本以为这只会是一场小小的社会风波，随着时间的推移就会慢慢平息。没想到最终却在所有人的瞠目结舌中，演变成为一场席卷整个旧金山、加州甚至美国的，有色人种反歧视，反司法不公的平权运动。
这种能量让不少人怀疑这场运动并不是一个意外，乔薇是某些势力推到公众前来收割同情心，煽动舆论的傀儡。
毕竟他们实在难以相信，这个在数万人面前慨然演讲，掀起如此舆论狂潮的人，竟然只有十二岁。
“那颗射向我父母的子弹，不仅夺走了他们的生命，也击中了每一个沐浴在灯塔下的孩子。那份不义的判决，不仅伤害了我和我的家庭，也伤害了华裔、日裔、韩裔、印度裔、和所有渴望公平正义的美国家庭。如果正义得不到伸张、种族间的仇恨不能消弭，对普世价值的认同不能成为这个国家所有人的共识，合法权利不能平等的属于每一个美国公民。那么，这个国家的稳固的基石也将不再如山川一般难以撼动……”
市政广场上的掌声浪潮一浪接着一浪，群情激涌中，一位正在警卫的白人年轻警察轻轻用手肘推了下身边的同伴。
“噢,希瑟，要我说你们这些亚裔都是怪物，你是一个怪物，她是个比你还可怕的怪物……”明明看起来那么瘦小，却又那么强大，强大到令人敬畏。
她难道不知道，今天之后，无数极端的种族主义者都会想着怎么把她的脑袋拧下来然后扔到太平洋里去吗？
这是，马丁·路德·金都无法逃脱的命运。在这个国家，每向前一步都需要殉道者付出血的代价。
被称作怪物的年轻女警官明白同伴并没有多少恶意，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微微昂起来了头，黑色的短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掩映着她那双专注而又犀利的棕褐色眸子。
这位旧金山市首位华裔女警官方宇文深深明白，并没有什么亚裔奇迹。因为从来就不再同一起跑线，所以只能付出千百倍的努力来换取一个同场竞技的机会。拼劲全力抓住任何一个微小的机会，早已成为了“他们”的本能。
因为没有退路，所以，也无所畏惧。
“无论你是什么肤色，说着什么语言，属于哪个民族，信仰何种宗教，只要你认同这一点，我们就应该一起携起手来，捍卫我们曾用血泪浇灌过的家园！”
万人目光的交汇处，那个看似纤弱的少女，忽然举起自己的双手，发出这振聋发聩的呼唤。
“行动起来！让这发生在我家庭中的悲剧不再上演！让种族仇恨无法再撕裂我们的社会！让种族歧视在我们的家园里找不到生长的土壤！让司法不公和社会不公在我们的世界里荡然无存！”
“让公平、正义、平等、自由的光芒重新点亮我们的灯塔！照亮这个属于所有美国人的美国！”
“We shall overcome !”
乔薇选择用这首纪念马丁·路德·金的经典歌曲，来作为这次演讲的尾声。
她轻声哼唱着，少女纯净圣洁的歌声宛如天使从天国降临，拨动起每个人内心深处对天性最真实的呼唤。
在这歌声里，无数人，觉醒了，燃烧了，迸发了。
we shall overcome,
我们要战胜一切，
we shall overcome,
我们要战胜一切，
we shall overcome someday.
我们总有一天能战胜一切。
Oh, deep in my heart I do believe.
我从心灵深处，坚决相信：
That we shall overcome someday.
我们总有一天能战胜一切。
We shall live in peace,
我们要和平的生活
we shall live in peace,
我们要和平的生活
we shall live in peace someday.
我们总有一天会和平的生活。
Oh, deep in my heart I do believe.
我从心灵深处，坚决相信：
That we shall overcome someday.
我们总有一天能战胜一切。
we\'ll walk hand in hand,
我们要团结向前，
we\'ll walk hand in hand,
我们要团结向前，
we\'ll walk hand in hand someday.
我们总有一天会团结前进。
Oh, deep in my heart I do believe.
我从心灵深处，坚决相信：
That we shall overcome someday.
我们总有一天能战胜一切.
在乔薇的领唱下，这首17年前曾响彻整个华盛顿，响彻整个美国的歌曲，再一次被唱响。上万人高声的合唱着，他们被点燃的激情，他们的呐喊穿过市政厅广场的上空，传遍整个旧金山的大街小巷。
通过电视转播，成千上万的美国人也听到了，这来自旧金山的不平的嘶鸣。
恩西诺，洛杉矶，加利福尼亚。
杰克逊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收看ABC的晚间新闻，来自旧金山的风潮最近成为了这个家庭的话题中心。这很难让人不联想到金博士，继而升起一种感同身受的愤怒与悲伤。
凯瑟琳夫人一边看一边忍不住流眼泪。
“天呐，我无法想象，这个孩子该有多么的伤心无助，听说她还有三个弟弟妹妹。可怜的孩子们，命运怎么忍心让你们承受这些。”
珍妮坐在妈妈边上，也不可思议的说道。
“她比我还小两岁，她可真是太酷了！多么勇敢的女孩！她简直在闪闪发光！”说着，她还忍不住征求身边人的意见。
杰梅因笑了笑，“说的没错珍妮，是个漂亮妞。”拉托娅听到杰梅因的话忍不住冷笑了起来，“你们这些男人除了脸蛋还能看见什么？”
珍妮听后，更是忍不住跳了起来，“你这个混蛋，在说些什么呀……”
坐在沙发里的Michael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没太听进他们的争吵。
眼前这一切简直震撼了他。
他有些说不清楚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有些像他在摩城第一次和史摩基·鲁滨逊握手的感觉，强烈的震撼让人头晕目眩。她像金博士一样让他心生敬仰，但她的遭遇又让他忍不住心生爱怜。这个与他素未谋面的小姑娘，以一种神奇的方式在他的心灵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此时此刻，他的心与她在一起。
珍妮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有些不满他的沉默，“你怎么不说话呀，哥哥？”珍妮在一旁催促道。
“你说什么？”Michael如梦初醒。
珍妮翻了个白眼，又重复了一遍。“我觉得她真的太酷了，她像个女战士一样勇敢，你觉得呢？”
“当然！”Michael毫不迟疑的说到。
“她不仅是英雄，她还是天使。”
连她的歌声也是。
凯瑟琳夫人打断了这场争论，“来吧，孩子们，让我们为这不幸的家庭祈祷吧，祈祷他们能走出悲伤，渡过这艰难的时刻。”
凯瑟琳的话就像是指挥家手中的指挥棒，总能使这个家庭从混乱中回归秩序。
Michael在心中为她虔诚地祷告。
明天即是他二十二岁的生日，如果可以许下一个愿望，他希望这个少女能够得偿所愿，重新快乐起来。
Dear vivi,
God bless you.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命运之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