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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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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父亲在南方务工,一年赚不到几个钱,我和母亲在家乡只能拮据生活。同龄人被送去读幼儿园的时候,我却仍在家里,母亲虽是小学文凭,但教我习字认数倒也勉强足够。后来母亲经人介绍在镇上找到了份工作,这件事就全由他包揽了下来。
我至今还记得,他每天傍晚放学后会直接来到我家,两个人一高一矮坐在书桌前,他写的作业我完全看不明白,唯一感到好玩的就是那只装得满满当当的文具盒。
这在当时是个顶新鲜的玩意儿,精致的铝铁壳子,里面盛着各种颜色的笔,长的短的,粗的细的,每一支都很好看。
“你最喜欢哪支?我送给你。”他停下笔问我。
可惜我说不上来最喜欢哪支,五岁的我还并不明白「最喜欢」的意义。
梧生哥,如果你现在再问我一次,我一定会认真选择一支。尽管你或许并不舍得送给我。
细数我和他之间的遗憾,二十年来几乎罄竹难书。可要说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感知到的一样,无非就是,我们从没能上同一所学校。
翡乡的学校不多,小学、初中、高中,刚好各只有一所。可即使不多,我们也永远无法上同一所学校。因为在我好不容易有资格上小学时,他已经毕业去读初中了。
得知此事的我在家里大哭了一场,闹着非要和梧生哥一块儿上学,母亲没法,大晚上将他找来家里,本想让他带着我多玩一会儿,玩开心了我就能忘掉这回事不再去闹。
可没想到的是,梧生哥决定留级。
后来母亲逢人便会聊起这件事,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那孩子比有的亲哥哥都要好哩!”
她很自豪。我也很自豪。
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又许是因为时间,翡乡镇终于渐渐接纳了梧生哥他们母子。
就这样,我在念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梧生哥陪着我又念了一次六年级。
第一天上学,母亲在镇上工作,没时间陪我过去,是梧生哥带着我去学校的。
教室里那扇窗户我至今记忆犹新,它上面蒙着一层土青的灰,我坐在里面往外看,梧生哥的身影被灰尘掩掩遮住,偶尔才能露出清晰的脸来。他似乎是担心我,所以一直没有离开走廊。
讲台上的老师让我们拿出数学书,我顿时慌了神,没有念过幼儿园的我根本不认得哪一本是数学书。我的脸霎时通红,埋着头在书包里翻来覆去的假装寻找,焦急间,一双手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他帮我从书包里掏出数学书,放在桌子上,我抬起头,看他指着封面对我说:“这本就是数学书,上面有只大青蛙。”
可能因为这是我记事起第一次感受到窘迫,又可能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替我解围,总之二十年过去,我一直印象深刻。
这一年我们手牵手上学放学,他带着我在学校门口吃早餐,去小卖部买零食,上同一节体育课的时候从班级队伍里跑出来教我做游戏。
当然,也是唯一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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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就去读初中了。翡乡初中离小学尤其的远,一个在镇北一个在镇南。同时,他放学也不再经过我家。
原来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感知到了。我们之间的路,总是越走越远的。
他不再被同龄孩子歧视,也不再有人指着他的鼻子喊:「你父亲是吸. 毒犯!」
他变得很受欢迎。
初中的孩子跟小学的孩子简直有着天壤之别,那天我看见他身边出现了新的朋友,是我完全不认识的人。我意识到,我们两个都有了新的世界。
我们上学的作息时间不太一样了,渐渐的,我很难见到他。唯一的机会就是找些不会做的题目去问他。于是我们之间的相处,从他主动来找我,变成了我主动去找他。
我那时候是真将他当成了自己唯一的哥哥。
可是那天他告诉我:“小兰睢,我们之间有代沟了。”
我不明白。
代沟这个词不是小学二年级的孩子会学到的词语。但我有梧生哥辅导,所以超前学会了。
他跟我解释:“就是…我们很难在一块玩儿了。我想玩的东西,你不想玩,你想玩的东西,我不想玩。”
可是不是的,梧生哥,我很想陪你玩的。
只是你不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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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过的很快。他上高中那段时间似乎情绪很差,我每次去他家,都能听见他在跟他的母亲争吵。有时候摔碎东西,怕我不小心踩上了,又立刻扫干净,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跟我耐心讲解题目。
后来听他母亲跟我母亲聊天时说,他早恋了。
高三学习任务繁重,他开始寄宿在校,偶尔假期回来,母亲总会特意来告诉我:“你梧生哥放假回来啦!”
我起初高兴的去过一两次,可他不是在补觉就是在跟谁打电话。
后来我就不再去了。
可以说,他的初中生活我或许还曾多少参与过一些,至于高中生活,他交了哪些朋友,交了哪个女朋友,我都一无所知。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成绩一直拔尖,有望考上重点大学。
梧生哥越来越优秀。他再也不是雪天里只敢靠着墙根走的小男孩了。
那时候的我想到这儿,竟在深夜里偷偷抹过眼泪。
他再也不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梧生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