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江水》两人份的饭

15、15

　　距离放学已经过了有一段时间，学生全都走光了，云树和关呈明走在空无一人的操场上。

　　“你怎么回去？”关呈明问。这句话顺着风声飘远。

　　“公交。”云树说。

　　“自己回去啊。”
　　“那要不要一起吃饭？”关呈明看着他。

　　云树试图从语气里分析出关呈明的所思所想。
　　他语气听起来很无所谓，好像只是随口一说。
　　但是又让人觉得很收敛，有一点试探的感觉，停留在一个就算被拒绝也不会显得尴尬的尺度。

　　既然他说要一起吃饭，也就是说家里没人来接他，也没有人给他弄饭，更不着急回去。

　　的确。以关呈明那样的家庭状况，这样一点都不奇怪。

　　“好啊。”云树接受了他的邀请。

　　*
　　学校附近就有一片很大的商区，两个人打算打车过去。
　　到了商场，站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就晚上吃什么这个问题，两个人展开讨论。

　　其实云树平时都不出去玩，所以与其说是讨论，不如说就是全权交由关呈明安排。

　　“去我平时吃的那家吧，主要是亚洲料理，就……中国菜泰国菜，日料韩料什么的。”关呈明说。
　　“好。”云树说。

　　*
　　江水市中学是住宿制学校，一周回一次家。

　　关呈明的室友，要么当天跟家里人一起吃个饭，当天就回学校了，一点功课都不愿意落下；要么就在家里歇一歇，第二天再回学校。
　　不管怎么样都是和家里人一起。

　　关呈明是第二天再回学校的那类人。但是，他没有一起吃饭的家里人，一直都是一个人在外面吃饭。

　　一个人在外面吃饭没什么稀奇的，甚至可以说是随处可见。

　　但是，这些独来独往的食客大多分布在快餐店，小炒店，各种路边摊小面馆一类的地方。

　　关呈明在学校里待了一周，忍受食堂手抖的阿姨和味道古怪的饭菜整整一周，对这些速食快餐不是很感兴趣。

　　他想吃肉。
　　真的肉。大块的肉。
　　火锅，焖锅，地锅，烤肉，的那种肉。

　　但是很少有人一个人来吃这些，大家都是亲朋好友聚餐一起来吃的。
　　甚至很多餐厅都明确标示说，不接待两位以下的客人。

　　如果一定要去，那么周围就都是多人桌，可能还要接受别人好奇的眼光。

　　虽然关呈明也不是很在乎这种事情，都进餐厅吃饭了，注意力肯定全都集中在自己桌子上的大鱼大肉上面。

　　可是这种情况发生很多次，每次进餐厅吃饭每次都是这个样子，他有时候难免会感到烦躁。

　　今天和云树两个人，进到这个他吃过很多次的亚洲料理店。
　　其实也只是多了一个人，其他的一切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周围的事物，都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但就是没来由地觉得……放松。

　　桌上摆着牛肉锅，冒着热腾腾的白色蒸汽，烧鸟和鸡块焦褐色的表皮好像还在滋滋冒油。

　　关呈明透过蒸汽看见云树垂着眼睛，坐在对面安静挑肉吃，很难去承认自己在这个行事古怪的神经病身上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可以称为亲昵的感觉。

　　周围都是聚餐的人语声但不吵闹。
　　安静的两人但不寂寞。

　　*
　　吃完了，两个人从店子里出来。

　　其实从学校坐车过来，到吃饭，到吃完饭出来，他们都没能说上几句话。
　　但是无论是云树，还是关呈明，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就好像他们两个人本来就应该是这样。

　　关呈明坐公交回去，云树叫了个车，两个人在公交站台道别。

　　“走了。”关呈明坐上车，从半开的车窗里朝云树招了招手，车子扬长而去，尾气在路灯灯光里一点点消散。

　　“再见。”云树对着远去的车影说，他一直看到最后一点尾灯消失不见。

　　他已经习惯看着关呈明的背影。
　　他能看得出来关呈明不太喜欢别人从后面接近他。
　　甚至是站在他后面，他都会觉得不自在。

　　但是云树非常喜欢这么做。
　　不仅仅是因为他乐于欣赏关呈明的反应，更因为他本身就很喜欢这样做。

　　一些会被关呈明嫌恶的，恶劣而阴暗的喜好。

　　*
　　关呈明这几天除了游戏，都没有点开过手机里的其他东西。
　　他刷新了一下消息通知栏，目光落在其中一条推送上。
　　是他关注的店铺「橘子汽水」上新了。

　　他点了进去。
　　橱窗确实上架了一个新的拼贴画。

　　整个作品主色调是灰白色的，轻盈的白色和沉重的灰色形成了云雾一样的质感。

　　在云雾后面，隐隐约约有一个深色的挺拔的树影。

　　一个不知道顶着橘子还是太阳的小人儿，就站在树影和云雾的前面。
　　小人儿一直都以为，这个被云雾遮盖着的影子，真的只是一棵挺拔的树的影子。

　　他放心地在这片云雾前面走来走去，做各种事情。
　　那片影子也一直像一棵被笼罩在云雾中的树一样，安静蛰伏在他的身后。

　　直到某一天，他突发奇想，想要知道这棵藏身在云雾之中的怪树到底什么样子。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云雾，朝着那片深色的影子走了过去。

　　他越走越近，近到终于可以看清那片树影的真面目。
　　直到这时他才忽然发现，这并不是一棵藏在云雾之中的树，而是一个人。

　　这个人浑身湿漉漉的，额头上面不是刘海，眼睛上面也不是睫毛，而是很多很多片绿到发黑的树叶，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眉眼。

　　这么长时间里他做所有事情，这个人就站在他背后的这片云雾里，一动不动地……
　　看着他。

　　*
　　公交到站了。云树上了车。
　　车上没几个人，车厢里面很安静，与刚才吃饭的料理店形成鲜明对比。
　　云树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这安静才是他的生活常态。就像热闹才是关呈明的生活常态。

　　关呈明从自己的生活常态走出来，有点嫌弃，又按捺不住好奇，谨慎小心地走近他的生活常态。

　　他冷眼看着，偶尔还作出回应。
　　因为他也很好奇。
　　他很好奇关呈明到底会走近到什么地步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