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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长风(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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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路南拿着满是红叉的卷子发愣,其他孩子则听老师指挥全跑出去玩了。最后,所有的孩子都走了,只留下路南一个人在教室里独坐一一就像那天的木马上一样。
老师走到他面前:“没关系,我想我们可以来交流一下。”
“那么,现在我想知道,你是如何被抛弃的?”
“我…我不是被抛弃的。”
“那你父母呢?”
“他们……走了。”
“他们没有回来找你,”
“这是你必须承认的现实——你被你的父母抛弃了。”
老师似乎是极有耐心,面对一个这样的孩子,固然是可悲的,可他早已麻木了。他见过太多被抛下的孩童,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尽早走出阴影。
“你是如何被抛弃的?”老师又问了一遍。
“他…他们说带我去游乐园,还说要给我买棉花糖……可是他们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路南低着头,眼里闪着晶莹的光。
“是我不好吗?是我不理解他们吗?是我的存在会给他们带来无穷无尽的困扰吗?”
“……是的。”
“因为这些都不是属于你的,你是注定孤独一生的人,关心你的所有人都会在不久的未来与你分别。”老师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抬起头,迫切地希望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可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希望从一个孩子眼里逐渐晦暗,最后消散于这并不清明的人间。
为什么啊?
因为这个世界需要牺牲品,才能换来短暂的进步一一而他们都是这可怜的牺牲品。
他将一张纸递给路南, “希望明天的题目,你可以全对。”
[你是谁?]
——我是这世界上不起眼的尘埃,是为先进人类社会所陪葬的祭品。
[你叫什么?]
一一我没有名字,我只是一串有着自我意识的无序代码。
[你最喜欢的话是什么?]
一一实验成果至上,社会利益高于一切。
[你的愿望是什么?]
一一我希望,以牺牲自我为代价,为实验成果、社会利益奉献一切。
一颗剔透的泪滴划过脸颊,
“别哭,这是你必须接受的。”
“我是茫茫众生中微不足道的尘埃,是先进人类社会所陪葬的祭品。我没有名字,我只是一串有着自我意识的无序代码。实验成果至上,社会利益高于一切……”
“……”
“我是,为先进人类社会所抛弃的实验品,我甘愿为社会利益奉献一切。”
最后,那张纸被傍晚的风带到了地面上。血日染红了暮色,撕裂出一个他从未见的世界一一那才是这个世界的真面目,是贪妄、剥削与绝望。
老师略带潦草的字迹映在路南眼里。
“如果真的绝望到了极点,就看看天吧,上天会保佑你的。”
……
陆今安并没有去给邻居下楼送东西,他只是乘着电梯,来到他曾经常送水果的那一层。他推开消防通道的门,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
他打开装着粥的保温盒。轻轻盛了一勺放进嘴里——一如既往地难喝。
但听到的回答依旧是“好吃”。
陆今安掏出手机,点进相册的唯一照片。画面里,是一个小男孩,熟睡着倚靠在旋转木马上。
那一天,他观察了他很久。
他本以为这个小男孩只是玩得有些困了,直到他发现天色已晚,却没有一个人将小孩带走。
陆今安若有所思地盯着小孩。
原来还有人和我一样无人问津。
师傅给他定的时间快到了,他不得不离开与他同类的小孩。只是离开前,他又不禁回头看了眼紧皱着眉头的小孩。
似乎是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名为动摇。
陆今安一把将木马上的小孩抱进怀里,朝着离游乐园最近的孤儿院走去。
这一定是我九年来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他想。
……
回到实验室,距离师傅定的时间也仅仅超出了五分钟。
“活见鬼了,这次怎么还超时了?”
“你不是向来都提早一个小时回来吗?”师傅头也不抬,手中还摇晃着试剂。
陆今安将手中提着的东西拍到桌上,面无表情地回答:
“在游乐园里碰到了只迷路的小动物。”
“我给他送回家了。”
“哦是吗?那你可真是好心。”
“是。”
……
直到十二年后,师傅让陆今安去大厅领他的实验体,他知道实验体是一些小孩,也料到这些小孩的来源。
但他唯独没有料到路南也在其中。
角落里的小孩早就没有幼年时的天真。陆今安看到的,只有零星的悲伤以及大片的麻木,却连希望都不存在半点。
陆今安愣了一下。
那的确是他那九年做出最错误的决定——他还以为给小孩带去的是希望。
并且这个小孩似乎并没有认出他来。
陆今安将小孩领到自己的实验室,偶然瞥见他脖子上挂着的姓名牌——路南。
“你叫什么?”
“不知道。”
……或者我该叫你什么,这位,不知道小朋友。”
这位小朋友终于抬起头来。
“……”
“算了。我问你个问题,你答出来了,我就不计较你的名字了。”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是哪首诗里的?”
“.....《行路难》.”
"好的,"然你已经答应了,我以后就这么叫你了,路南。""?"路南一脸迷茫地看陆今安。
陆今安似是察觉到了他不解的眼神,随口答道:"哦,你刚不是说‘行,路南’吗?"
“......"我那是回答你的幼稚问题。
"如果你非要给我一个称呼的话,我还是更希望你称我为十三。”
路南说罢,又感觉不妥,便再力了句话,"毕竟我是这一批第十三号实验体。"
"既然你有名字,为什么还要想尽办法和它撇清关系呢?况且于我而言,像十三这种代号只是用来称呼一样物品的。"
"而你不是。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其实咱们俩的名字还挺有缘的--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你看,要是你有什么困难了,我都会在的。"
路南憋了眼他挂在身上的工作牌一一陆今安,又望望陆今安一脸沉浸在诗诵当中的表情:"……”
随即,他好像是想到了什么,面无表情地对陆今安说:"小度,小度。"
“一一我在。"
即便如此,陆今安还是非常不要脸地称他为路南,因为他说路南身上别着个小的指南针,而那指针总是指着南方。
每当这个时候,路南总会一脸麻木地告诉他这个指南针坏了。
"这个是谁给你的?"
"也许是小时候吧,反正我在孤儿院的时候,衣服上就别着这个东西,但它好像一直就没有正常指过方向。"或许那个人给他的时候就是坏的。
可是这么多年来,这个指南针就一直朝向着固定的一个方向,路南明知那不是真正的南方,却偏做下意识地追随着它,阴差阳错来到了陆今安身边。
也许这世间并无南,也并无北,心之所何,便为前路方向。
没有人知道前路通往什么,但人类就是在无尽的迷茫间不断试错,才发觉真正的路早已被第一个舍弃。
"你会做饭吗?"陆今安突然横插一句。"我?可能会吧,我会烤饼干。"
"那我们晚上吃饼干吧."
"饼干?你之前不是说要在食堂吃土豆丝吗?"
陆今安无所谓地摇摇头,"不了,我就想吃饼干了。""正好回家收拾下东西,我似乎已经五六天没回过家了。"他喃喃道,一手就领着路南往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后,路南便着手开始烤饼干,于是陆今安就看着他非常熟练地将打好的面糊放入烤箱中,并非常不熟练地用旋扭调整好饼于所需要的温度和时间:“......”
虽然过程没什么问题,但为什么总给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不过路南并不这么觉得,他摘下被面粉包围的围裙,微笑着对陆今安说:"好了,这下一会就可以吃了。"
陆今安看着他如此自信的表情,半信半疑道:"你.....真的会烤饼干吗?"
"理论上,是会的。"
路南看着烤箱里逐渐发黑的饼干.......不,石头。
但在记忆中,他小时候是烤过的,并且烤得十分成功。于是30分钟后,两人毫不意外地收获了一烤箱煤炭
"或许我可以烤点别的,我好像还会烤点面包?"
他打破了这良久的沉默,转眼却看到陆今安凝固在脸上的笑容。
"算了,我突然不饿了。"陆今安尝试重新挤出一丝微笑,但毫无疑问失败了。
于是当天晚上,路南喝到了陆今安第一次做的粥,这小孩似乎是真饿了,端起来居然还喝得津津有味。
直到陆今安半信半疑地端起紫色的南瓜粥尝了一口,"......"他忽然发觉自己的判断没错--路南是真俄了。
待路南吃完后,他指起头看到陆今安面对着一碗粥发呆:"你怎么不喝?这紫薯粥挺好喝的啊。”
"......我真的不饿。"
"还有,我煮的是南瓜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