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洐浉

30、第 30 章

　　天边开始泛暗，别墅后院中央用石块围了个圆，里面搭着木材和细小的树枝，院子边上支着烧烤架。奚流蹲在炉子旁，拿着扇子点炭。枕槐安在空地支起桌子，把屋里处理好的食材端出来，然后加入干坐着等吃的队列。
　　沈闻枫几次想上前帮忙，都被奚流哄回去坐着，说什么这两天都是他在做饭，也该轮到自己露一手了。
　　院中弥漫起肉香，一不留神窜起的炭火，吃太急被烫到的江殊彦，剥了壳的虾。玩着聊着吃了快两个小时，太阳早已去照耀另一半地球，院中央的木头派上了用场。
　　篝火点燃，暖光照亮了小院。奚流带着沈语秋和江殊彦在院子里玩闹，枕槐安站在屋檐下，小臂搭在栏杆上，看着他们。沈闻枫难得没有寸步不离地守着沈语秋，只是站在他旁边一起看着。
　　“你不去吗？”枕槐安问。
　　“不了。”沈闻枫答。
　　他觉得自己需要适应一下，毕竟开学之后可没法二十四小时都能见到小秋。
　　而且，就算是恋人，看太紧也会被对方厌烦的吧。
　　“等下把我赢了，我要你告诉我店长的纹身是什么！”
　　“诶诶诶，不带牵扯游戏外人员的啊。”
　　不远处的对话声传来，枕槐安摩挲着领口，感觉现在也许是个时机。
　　而且，感觉现在自己可以全部说出来。
　　只要谁再问一句。再提一句。
　　“真的不能看吗？小秋惦记好久了。”
　　玩笑话在恰好的时机传进枕槐安耳中，剥开了最后一层薄膜。
　　“我其实，来过这里，在六年前。”枕槐安说。
　　沈闻枫没打断他这看似驴唇不对马嘴的回话，耐心地听着：“嗯，你说过。”
　　“是和我……”话语戛然而止，枕槐安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地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同学？发小？一起长大的小哥哥？还是未满的恋人？
　　“是照片上那位吧。”
　　沈闻枫及时接上了话，枕槐安也没再纠结该如何称呼这份关系，继续说：“嗯，是在高三那年的寒假，高考前的最后一个长假，他说要带我出去散散心。”
　　“那一年的郁流，发生了地震。”枕槐安说，“就在我们来的第二天晚上，他死在这里了，就死在我旁边。”
　　沈闻枫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枕槐安也不需要他说什么。
　　“他那天向我表白了，而我甚至没给他一个回复。”枕槐安抬手解开衬衫上方的扣子，“我知道我永远给不了他答案了，也知道我永远不能补偿他了。我能做的只有记住他而已，所以我把那些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所以我把他的名字纹在了身上。我还特意问了，纹在哪里会更疼，我怕疼，所以我想，疼一点，是不是可以让自己记得更清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遮遮掩掩地不说他已经死了，明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明明我不说这个事实也不会改变，可能是怕被谴责吧。不过说很久不能见面到不是因为这个，我只是觉得，说不定死后还能再相见呢？至于为什么不告诉你们他叫什么。说来好笑，其实是因为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枕槐安撩开衣领，“他叫沈文风，和你同音不同字。”
　　露出的锁骨上，字母f化作了一枝挂着白色槐花的树枝，两排字母顺着枝干一上一下延伸向两侧。
　　Shenwenfeng。
　　“确实是有些尴尬。”沈闻枫挤出一声轻笑，内心明白，这种时候应该闭嘴才对。可摇曳的火光照着他，照得他也动摇起来。
　　他开口安慰道：“天灾不是你能控制的，你不需要补偿他，也不会受到谴责。”
　　枕槐安系好扣子，摇了摇头：“我害死了他，我不可以忘了他，我凭什么逃避他的死，我怎么配喜欢上别人。”
　　沈闻枫说：“他的死不是你的错。”
　　平静的语气开始破裂，但枕槐安依旧好好控制着音量：“可如果他从一开始就不认识我呢？如果他不是为了带我去散心，压根就不会去那里。不……不是因为这个。我当时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他半边身子压在我身上，说不定他本来可以逃出去呢？说不定就是为了我他才会死。但是你知道吗？救援队来的时候我已经醒了，可是我甚至都没看他一眼，我只知道地上身上到处都是他的血，我不敢看，我甚至没有看他最后一眼……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这些年我总在这么想，但是真的让我去死又不敢，如果我能凭空消失就好了，如果我不存在就好了。”
　　他偏过头去，做了几个深呼吸，继续说：“为什么一直不说出来？是怕遇上刨根问底的人吧？或者说不想承认，那个和自己一起长大，对自己说出喜欢的人，自己甚至都没有看他最后一眼。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未被缉拿的杀人犯，所以干脆不再和别人提起他，干脆有意无意地隐瞒他的死亡。”
　　“他死之后，遇到你们之前，我不知道我在为了什么活着。只是想着这条命是他给的，也没什么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理由，也不敢去死，不敢死，也不想活着。”枕槐安自觉说的过于多了，又把话引回了沈文风身上，“……年后的那天，二月十六日，是他的忌日，他死在了春天到来前。而我在他死后的第五个新年后，第六个春天前，才第一次去看了他。”
　　“他会希望你活得开心的。”沈闻枫说。
　　枕槐安抿了抿嘴，还是开了口：“先是奚流，又是你，你知道吗？奚流告诉我他老家在郁流的时候，在那个他失去生命的地方，我就觉得，是他来找我了。牵强得要命，是吧？都可以说是在胡扯了，但是我就是这么觉得。所以奚流对我好，大一大二的时候天天变着法地想让我活得像个正常人，我就想，是不是他在告诉我，好好珍惜他给我的这条命。所以我开始尝试。他喜欢买各种小饰品给我戴，所以我开始收集饰品，打扮自己。他说过觉得我留长发会很好看，想看我留长发。所以我在大三的时候开始留起了长发。他说过，毕业后，想和我一起开一家小店，有一个我们的家，想在里面铺上地毯，贴上照片。所以我照着我们曾经幻想的样子装了房子、开了小店。然后又遇到了你，于是我骗自己骗得更深，我骗自己说，是他让我遇到你们，他想让我好好活着。所以我开始喜欢喊上你们一起过节一起玩，普通人的好好活着不就是这样吗？有份收入、有点喜欢的东西、和几个朋友一起玩玩闹闹。就这么骗着自己，好像这一切都是和他的约定，可是我明明连我们约好要去的大学都没有考上，我搜了那年的录取分数，就差一分。可就是那一分，哪怕他还活着，我也没法遵守约定。”
　　是个发育正常的人类都知道应该劝慰对方的当下，沈闻枫却突然想到了枕槐安电脑上的那个文件夹：“那个命名为哥哥的文件夹，是他吗？”
　　“嗯，他比我大几个月，小时候总喊他小沈哥哥。后来长大点了，我就不不愿意喊了，现在倒是想喊也喊不了了。我怕忘记他的样子，怕忘记和他的过去。他喜欢拍照，多亏了这个，才能留下痕迹，所以我也开始喜欢拍照，存在大脑里的记忆会模糊，但存在电脑里的照片不会。”枕槐安觉得差不多该结束自己和沈文风的故事了，换回了玩笑的语气说，“回头跟你弟弟解释解释，好好系了一年的扣子，憋死我了。还有江殊彦。”
　　本以为今夜的坦白到此为止，可沈闻枫又问起：“那奚流呢？”
　　没等他回答，沈闻枫继续说到：“他喜欢你，对吧？你也是喜欢他的，除了江殊彦那种实在看不懂暧昧的，谁都猜得出来。但是说实话，其实我并不希望你和奚流在一起。”
　　他攥了攥袖口，说：“我总觉得你和小秋很像。所以害怕，怕你会忘了那个他喜欢上别人，害怕如果我死了，小秋将来有一天也会忘了我。”
　　“所以我不会喜欢上他的。”枕槐安说，“虽然这对奚流很不公平。”
　　但如果只是想那些人一样的话……应该没关系。
　　听他这么说，沈闻枫连忙打断：“奚流怕不是要来杀了我，好不容易快把人骗到手了。”
　　他看着不远处的弟弟，眼中是点点星火，他说：“答应他吧。你确实喜欢他的话，就答应他吧。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了，我希望小秋忘记我的存在。扪心自问，我不觉得有人可以做到毫不在意被最重要的人遗忘。但是比起我一个死人的想法，我更希望他能开开心心地活下去，更希望他能找到一个真正喜欢的、真正爱他的人陪在身边。我觉得比起死去的人，还是活着的人更重要”
　　“我相信他也是的，比起你为了他煎熬一辈子，应该更希望你随心所欲地、幸福地活着。”沈闻枫收回目光，对着枕槐安露出笑容，“我们有几乎相同的名字，说不定想法也大差不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