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没有春天》左辞

33、急诊室

　　紧锁的大门突然传来一声电子锁解锁的声音，谈青以为是郑知了提前回来，他刚想站起身迎接却发现黄友良穿着熟悉的军绿色老头背心和黑色大裤衩走了进来。

　　谈青眼里的欣喜顿时少了一半。

　　“哟，”黄友良进来时还没瞧见谈青，他放好手里的东西抬头一看谈青站在客厅里，黄友良被谈青吓了一跳，整个人在门口踉跄了一下，他扶着墙惊魂未定地看向谈青：“干嘛呢，吓死我了。”

　　“你来干吗？”谈青放下纸条看着黄友良，用冰凉的眼神将他全身扫视了一遍，没安好气地问。“大白天私闯民宅，你想我报警？”

　　“我这不是刚看监控发现你回家了就赶紧上来叫你了吗，你在家，不算私闯民宅。况且，你家还有我指纹呢，四舍五入来说，这也是我家。”

　　黄友良笑了笑摆摆手，没管谈青什么反应径直走到谈青身边。

　　他腋窝下还夹着不知道是什么纸，黄友良一边走一边从腋窝里抽出。走到谈青面前用纸卷成一条敲在谈青头上。

　　纸条砸下来的力气不大，它的威力仅限在将谈青应以为傲的高颅顶和厚发量压塌了0.02mm。谈青难以置信地摸着自己的头发，他刚想发火就听到黄友良说：

　　“小青，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忘了？”

　　“什么什么日子？”谈青摸着头发皱着眉习惯性地顶嘴，“什么日子关我屁事，现在最重要的是你滚出我家。”

　　“你啊你……”

　　黄友良收回手笑了笑，“没什么日子，就是社区那边要我配合去做体检去抽个血拍个B超之类，你去年说好的要陪我结果跑去乡下给我爽约了，今年你可要补偿我。”

　　“不要。”谈青看着黄友良的脸，孩子的脾性瞬间上来，他干脆了当地拒绝了他。

　　“为什么，你不听爷爷的话了吗？”

　　“咱俩没血缘关系，少来搭边。去年去年的事，今年今年的事，时不过迁，我不去。”谈青漠不关心地坐回沙发上低头摆弄手机。

　　“嘿，你这小子！”黄友良叉着腰看向谈青，“去年是你说要去帮你朋友收拾酒吧我才放你走的，今年你倒好，直接不走了，真不孝！”

　　谈青挪开盯着手机的眼睛瞟了黄友良一眼又重新挪回到手机上，手搭在沙发枕头上面拒绝搭理他。

　　看着谈青的样子，黄友良像是看到了小时候的他一样，不怒反笑。他深暗的眼珠在黄白色的眼珠子里打转，他顿时心生一计。

　　“哎呦，哎呦——”

　　没一会，黄友华捂着肚子慢慢瘫倒在桌子边缘。黄友良倒下意外碰到了玻璃桌的尖角，一角直直戳着他的肝脏猛地一下让他直冒冷汗。

　　原本只是想骗谈青陪自己去体检中心的黄友良阴差阳错真的肚子痛了起来。他伏在桌子上，手搭在果盘上，果盘因为受力不均倒在一侧，上次黄友良送来的剩下的苹果滚落在地。

　　黄友良捂着肚子不停地哀嚎，不一会儿额头上便泛起了汗珠。

　　谈青看到黄友良这样立马从沙发上弹射起步蹲在他身边查看他怎么样了。这些年谈青虽然不常陪着他去体检，但黄友良的体检报告这些他都有些关注。

　　黄友华年纪大了，老年人该有的病一样不少。肠道消化性溃疡，糖尿病，高血压，冠心病……这些他早就有了，但也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定期去体检中心体检复查。

　　黄友良看起来痛苦极了，他扒拉谈青的手嘴巴张张合合，谈青耳朵贴近他的嘴唇，黄友良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从我兜里那点止痛药，我好痛。”

　　黄友良当了这么多年的兵，忍痛能力比正常人还要高出很大，黄友良能喊疼，绝不是什么小毛病。

　　黄友良颤颤巍巍地从兜里掏出一板吃了一半的布洛芬塞在谈青手里。布洛芬外壳上还裹着黄友良手心里的冷汗。

　　谈青担心地看着黄友良没有按照黄友良说的拿水给黄友良吃下。他一手搭在黄友良的腹部给他摩擦，一手从兜里掏出手机拨打120。

　　老年人生病不容小觑，尤其是像黄友良一样当过十几年兵的人。十几年的陈年旧疾很容易在老年的时候爆发，黄友良的膝盖就是年轻的时候不保护好，这一到下雨天膝盖就跟打了麻药一样不听使唤。

　　谈青没多想，他立刻打电话给120并说明黄友良的情况以及住址，确保他们能在半个小时内开车到达后他才挂断电话。

　　看着黄友良已经疼的大汗淋漓就差满地打滚了，谈青急得满头大汗。

　　但谈青还是不敢马虎，他拿着止痛药还特意向医护人员阐述黄友良的过往既病史询问他现在能不能吃止痛药临时中止疼痛。

　　等到获得医护人员的确切答复后，谈青二话不说从厨房里倒出一杯温水给黄友良让他就着水把药吃下。

　　温水渐渐被黄友良喝完，腹部的疼痛尚未减轻，夏日的地板并不像冬天一样铺着地毯可以肆无忌惮地躺在地上，黄友良年纪大了身上的肉早就被消耗殆尽，身上只有老骨头一架，骨头磨着地板发出吱呀的声音。

　　谈青拍着黄友良的背询问他要能不能站起身去沙发上躺着。没等黄友良从疼痛里回神，谈青叹了一口气说：“算了，你别走了，我抱你吧。”

　　谈青弯下腰将黄友良抱起，从小到大还只有黄友良抱他，没有他抱黄友良的份。谈青轻轻地将他抱在怀里，夸张一点来说，他感觉自己抱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骨头架子。

　　一米七几的老人，皮包着骨，体重居然不过百斤。

　　谈青悄悄颠了一下黄友良，沉默地将黄友良轻轻放在沙发上。

　　黄友良被平放在沙发上，枕头垫在头上，双膝曲起。止痛药的作用开始起效，他捂着肚子的手瞬间卸了力气，垂在身边。额间的汗随着黄友良的动作一眨眼砸在皮质沙发上。

　　“你什么情况，装的吗？”谈青语气不太好地问。

　　谈青十分担心黄友良的身体，他靠坐在他身边寸步不离。黄友良眯着眼看着谈青沉默的脸，强撑力气想让谈青别这么紧张。

　　黄友良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原本只是想吓一吓你的，没想到肚子真的痛了起来。”

　　谈青沉着脸没有说话，静静地坐在地上看他，幽暗的瞳孔里倒映着黄友良煞白的脸。

　　黄友良微微抬起头，“你看看刚才那个救护车能不能取消掉，我们打车去就好了，叫救护车一来一回的要两百多块钱，太贵了。”

　　谈青眉头微微一跳，这个时候了还关心钱？

　　谈青烦躁地将黄友良的头按下，他说：“钱我付，不用你管。现在他们就在路上，就算取消了还要给他们钱，不来白不来。”

　　见黄友良没什么反应，谈青继续说：“反正你也说了今天去体检，干脆所有项目一起去检查算了，省事。你不要我陪你一起去吗，现在正好，我还不用专门叫一辆车来接我们。”

　　黄友良：“……”

　　哪正好了，这孩子……

　　看着谈青脸色实在不太好，黄友良忍着肚子疼安慰道：“我就只是突然肝疼了一下，你别大惊小怪。”

　　“闭嘴。”

　　“……”

　　黄友良骤然哑言，他静静地躺在沙发上等着抬着担架和板车的医护人员来接他们下去。

　　一路上谈青冷着脸没跟黄友良讲过一句话。救护车上，谈青一路看着黄友良的腹部没有开口。但黄友良每每皱眉，他都会多问一句是不是又开始痛起来了。

　　陈年老病不好治，只能静静调养。外伤还行，内伤还需要慢慢调养。黄友良每年的体检结果，谈青大多都清楚，黄友良的肝、胃、脾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偶然的一次疼痛也不能大意。

　　医护人员知道谈青心急，他拿出兜里的听诊器伏在他胸前细细听，并摁着黄友良的腹部多个地方确认疼痛范围。每摁到一个疼痛的地方，黄友良便立刻咬紧牙关抓住谈青的手忍着。

　　谈青担心地看着黄友良，看向外头不断倒退的街道景色，在心里催促他们跑得快点、再快点。

　　从家里到医院，救护车开了一个多小时，谈青等人顺利的开进了急诊部。载着黄友良的手推车从急救车后箱出来，谈青站在一旁，在医护人员需要帮助时及时搭一把手帮忙。

　　黄友良被两三个护士们围着推着单板车送进了b超房和ct房，谈青被阻止在门口。

　　谈青坐在B超的门口的椅子上弯腰看着手里之前被黄友华卷成一筒的纸。纸条越卷越细，细到极致瞬间松开，下一秒又重新卷。

　　一来二去，谈青转了几十次有些乏了。他看了眼大门紧闭的检验室叹了口气，想来一时半会黄友良还出不来，在这待着不是事，谈青准备站起身出去走走。

　　心里有根弦一直绷着，他需要出去放松一下。

　　谈青刚站起来，抬眼寻找出口的瞬间输液室里一闪而过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谈青微微皱眉看向输液室，凭着本能和对那个身影的肯定，他缓缓向输液室走去。

　　B超室就在输液室的直走三十米左侧的位置，谈青可以确保自己没有看错，刚才那个身影的确像是他认识的人。

　　谈青迅速在脑子里回想能和这个背影配对上的熟人，想来想去他都觉得对不上。

　　谈青想收回迈出去的脚步，下一刻，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

　　“姐你才刚好点，走路不稳，我帮你吧。”话音未落，一声清脆的“哐当”声从里头传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郑知了的一声“小心！”

　　嘈杂的人声并没有将郑知了的声音全部淹没，郑知了悠悠的声音在人群中若隐若现，有时会跳脱人群独立出来让人特意听出一些动静。

　　谈青及时捕捉到人群中那点熟悉的声音，刚想撤回的步子又重新迈了回去。

　　黄友良的B超还在内室排队，门前电子屏上还在叫第三百二十一号，谈青看了眼黄友良在第几个——看来一时半会还轮不到他。

　　谈青犹豫几下回过神看了一眼输液室的方向有些好奇郑知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谈青慢慢向输液室走近，郑知了半蹲在沙发旁主动接过保洁阿姨递过来的毛巾擦拭地上的呕吐物。

　　干净到反光的医院瓷砖上沾满了黄褐色的呕吐物，胃液顺着瓷砖缝四泄，郑知了面色如常地擦拭感觉眼前不是一滩人见嫌的呕吐物，而是一滩无意被倾倒在地上的水。

　　就在地上那摊就要收拾干净的时候，他的视线范围内突然多出来一双鞋子。郑知了原以为是自己站在路口挡住了行人，他贴心的埋头往椅子那块挤了挤放路人过去。

　　等了一会，他见那双鞋还是没有要进去的迹象，郑知了心存疑虑有些奇怪地仰起头，在与谈青眼神互换之际，他听见谈青说：

　　“郑知了？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