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末的乐章》豌杂面

1、第 1 章

　　第一章排练厅的烛火

　　钟声在夜雾里敲过九下，沉重、迟缓，像是老旧帝国的心脏在喘息。

　　维也纳的街道湿漉漉的，石板路反射着煤气灯的光。冬天的寒气钻入袖口，刺得人手指发僵。歌剧院的红绒幕布早已垂落，最后的观众也散去，留下的是空旷的走廊与余音。

　　科尔独自走在回廊上，脚步声与鞋跟摩擦石面的回响一同拖长。她刚结束一天的排练。谱架上堆满的乐曲里，只有一小部分真正属于她，其余的只是家族为她安排的必修之物——华尔兹、协奏曲、礼仪性曲目。她的手指在琴键上飞舞，却像戴着无形的镣铐。

　　她收好谱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压迫。外面马车的轱辘声渐远，走廊里只剩空旷和煤气灯的暗光。就在这时，她听见一段旋律。

　　并不在曲单上。
　　小提琴的声线低沉，像在夜色中燃起的火苗，又带倔强的孤注一掷。音符像是被压抑许久的叹息，却在黑暗中顽固地伸展。

　　科尔停下脚步，顺着声音走向侧门。那扇木门微微敞开，透出一丝摇曳的烛火。她轻轻推开。

　　舞台的红绒幕布被半卷起，露出一片空旷。散落的椅子和乐谱暗示这里白天曾经热闹。但现在，只剩一个人。

　　魏斯。

　　她坐在舞台边缘，背微微弯着，指尖紧紧压着弦。琴弓在她手里有一种极度专注的冷静。光影把她的脸切成一半，眉眼安静，像与整个空厅对峙。

　　科尔一时忘了呼吸。

　　这不是表演。
　　这是一个人将内心献给空荡的黑暗。

　　她站在门口，手中的谱本不觉滑落几页。纸张轻轻拍在地上，声音不大，却惊动了魏斯。

　　魏斯抬头。她的目光像是夜里的光，冷静，却让人无法逃开。

　　科尔与她对视，心脏忽然乱了一拍。

　　“……抱歉。”她率先开口，声音带着冬夜的颤抖。

　　魏斯放下琴弓，慢慢收回神情，微微一笑：“没关系。剧院在这个时候，本来就属于空无。”

　　她的声音比想象中柔和，却带着一点讽刺，像在笑自己。

　　科尔犹豫着走近，低声道：“你演奏得……很好。”

　　“谢谢。”魏斯合上琴盒，语气平淡，却没有推开对话的意思。她抬起头，看着科尔怀里的谱子，“你是科尔，对吧？学院的钢琴学生。”

　　科尔微微一怔。她不习惯听见陌生人直接叫出她的姓氏。那姓氏太沉重，像黑色的石块，从小就被压在她身上。

　　“你认识我？”她轻声问。

　　魏斯把琴弓插回盒里，神情不变：“维也纳就这么大。上层的舞会、学院的名单……只要翻开报纸，就能看见你们的名字。”

　　“你们？”科尔听出那份距离。

　　魏斯点点头，声音很轻，却带一种锋利的坦然：“而像我这样的人，只能在角落里演奏。即使演得再好，也不会有人写进报纸。”

　　空气沉默下来。
　　烛火摇动，墙上影子忽长忽短。

　　科尔的喉咙里涌出一种陌生的冲动。她想说些什么，却被自己压下。贵族的礼仪、家族的训诫，像无形的枷锁扣住她的舌尖。

　　魏斯看着她，目光冷静，却没有敌意。只是像在看一个站在另一条世界线上的人。

　　科尔忽然蹲下，捡起掉在地上的乐谱。那是她自己偷偷写下的旋律，和学院里的规定教材完全不同。那几行音符不够完整，只像碎片。她不想让别人看见，却偏偏落在魏斯眼前。

　　魏斯伸手接过，看了一眼，眉心微动。
　　“这是你写的？”

　　科尔下意识想否认，可那眼神让她第一次想要承认。
　　“是。”她低声说。

　　魏斯把谱纸重新递还，眼神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光亮。
　　“你愿意……试试和我一起吗？”

　　科尔愣住。

　　“合奏。”魏斯的声音干脆而平静，“你写下的旋律，缺少另一条声线。我可以补上。”

　　寂静里，钟声再一次传来。这是世纪末的夜晚，外面的人们正为舞会与香槟欢呼，而在这空旷的排练厅里，只有两个人，和一段未成形的旋律。

　　科尔缓缓点头，把乐谱放在一张椅子上。她坐到那架陈旧的钢琴前，抬起手指。
　　魏斯举起小提琴，姿态稳健。

　　第一声琴音落下时，钢琴和提琴在昏暗的剧院里相遇。
　　旋律并不完美，甚至略显生涩，却在彼此的回应中慢慢流淌开。

　　她抬头，看见魏斯的眼神专注而坚定。

　　外面传来最后一声钟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