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扣的月亮在二中门口》豌杂面

1、第 1 章

　　1天瑞照相馆的午后

　　下午两点，风从步行街那头吹过来，把照相馆门口的小旗子吹得直直的。许迢迢把快递架上“到件通知”的纸条贴整齐，又弯腰把小箱子往里挪，怕挡了客人走道。玻璃门外晒得发白，门内凉气捂着一股照片纸的味道，像刚熨过的衬衫。

　　今天第一单是身份证重拍。男孩戴着黑框镜，坐下死盯前方。迢迢把下巴托板调低，照例说：“头往上抬一点……再一点。肩膀自然一点。”
　　快门像轻轻叹气，留下了一个端正、可上系统的他。
　　“耳朵露出来就行。”她把修好的样片给他看，“这个能过。”
　　男孩过一会儿才点头：“谢谢姐。”他把五十块钱压在玻璃台上，问：“我笑不笑都一样吧？”
　　“身份证不要求笑。”她说，“但你要是想笑，也没关系。”
　　男孩没笑，走了。门一关，旗子又竖起来。

　　第二单是证婚照补拍。新娘进门时汗顺着鬓角下去，新郎把领带拽得太紧。迢迢让他们坐到白背景前，拿梳子把新娘的碎发理了一下，随口问：“从哪儿赶过来？”
　　“民政局那边。”新娘说，“排了一个小时，出来才发现照片有反光。”
　　“没事，坐稳。”迢迢把灯距调近，把光打柔，拍三张，选第二张。修的时候，她把两人脸上的热气和真实留了一点——不那么白，也不那么像别人。
　　新娘看完样片，呼了口气：“这样挺像我们。”
　　“恭喜。”迢迢把打印的照片递过去。
　　新郎翻了翻，说：“还能再白点吗？”
　　“可以。”她点点头，把曲线轻轻提了一格，又压回去一格，“这样，不刺眼，也干净。”
　　两人笑着走了，门口旗子又立住，像一面小小的“今日营业”。

　　三点半，社区卫生站打来电话，问能不能给隔壁科室做五张新的胸牌照。母亲顺手在电话那头嘱咐：“回来记得拿两包麦片，便宜那款就行。”
　　“知道了。”迢迢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脸之间，手上继续修着上一单的毕业照合成。照片里七个女生穿黑袍站在一排，背景是被拉平的蓝天白云，她一眼看出左二的肩线不齐，右三的嘴角有颗痣被底妆糊了。她给每个人只做最少的修整，不碰痣，不改发际线，把衣角的褶皱叠得好看一点。
　　她知道，体面这个词，在县城里有很多种样子：身份证能过审，婚照像本人，毕业照不丢脸；父母群里转发的“上岸经验贴”里，体面就是“编内”；而她的体面，是把别人都修得体面。

　　四点一刻，公交 3 路在门口停了一次。车里空空的，女司机伸手挂上下一趟的牌。她下车买了瓶水，回去时顺手把门边的广告纸按平。迢迢抬眼看了一下时间

　　快递又来了一批。她一边扫码，一边听见隔壁奶茶店的小姑娘跟朋友说：“她还不走啊？我们这届都往市里跑。”
　　声音压得低，穿过半开着的门缝，像从塑料帘子里钻进来。迢迢没抬头，也没生气。她把最后一个面单贴好，手背上压出一条细白印。她忽然想：要不要这周末去车站拍一组《交接班》——拍店铺关门时的动作，铁门拉下来的声音、灯牌熄灭前那一下亮，还有最后一单外卖取走、最后一趟公交贴表离站。

　　五点，阳光沿着门槛退出去。街上人声变密，电动车从斑马线挤过去，塑料雨篷擦到旗子边。迢迢把门外的灰扫进簸箕，回头看了一眼店里的镜子。镜子里的人扎着低马尾，肤色不算白，眼角有没睡好的痕迹。她把镜子擦了一下，指尖停了半秒，像要把什么抹平，又忍住。

　　手机在台面上震了两下。老同学发来一条语音：“我们下周去市里路演，你要不要过来帮两天，给你报销车费和酒店。真不行就当玩儿一趟？”
　　语音停住，外头有个男人问价：“证件照几张起拍？”
　　迢迢回到位置上，说：“两张起。洗好十分钟取。”
　　门外的旗子还在风里笔直地立着，像县城每天准点出现的一个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