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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凉蓝(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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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三十四分,天光刚蒙蒙亮,带着初秋特有的清寒,透过教室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余茨背着双肩包,拖沓着脚步走进教室,昨晚熬夜的疲惫像一层厚重的膜,糊在他的眼皮上,让他连抬手揉一揉的力气都快没了。他走到自己的座位旁,把包随手往桌肚里一塞,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也没顾得上周围同学投来的几缕目光,直接将胳膊肘支在桌面上,脑袋重重地搁了上去,准备补个觉。
他脑子里还残留着凌晨三点放下手机时的画面,屏幕光映得他眼睛酸涩。可就是不受控制的拿起手机。
宁融池晰那家伙,凌晨两点才睡,据说能一直赖到中午十二点,不用上班的人,就是这么自由散漫。可余茨不行,他凌晨三点才睡,理由?不过是夜里天黑,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里格外诱人,他就忍不住多玩了“亿”小会儿,这蹩脚的理由,也只能骗骗自己。
刚有了点睡意,朦胧间,余茨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肩膀,像是手指的触感。他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就是:完了,上课了,是老师在拍自己。这想法像电流一样窜过,吓得他浑身一僵,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吱呀”声。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周围几个原本在小声聊天的同学都看了过来。
这一下,余茨的睡意彻底没了,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上周二的情景。
上周二,早读第一节语文课。余茨同样趴在桌子上睡得昏天暗地。语文老师是个有些刻板的中年男人,平时就对纪律要求严格,那天他走进教室,看到余茨趴着,脸当时就拉了下来,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都上课好几分钟了,老师也没开始讲课,就站在讲台前,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余茨的方向。
过了好一会儿,语文老师才压低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余茨的美梦似的,对下面说:“有一人睡觉,我们就不上课。”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同学耳朵里。
同学们立刻在底下窃窃私语起来,可余茨依旧睡得深沉,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
老师脸上的表情更难看了,他指了指坐在余茨旁边的李宗瑞,示意他去叫醒余茨。
李宗瑞一脸为难地挪到余茨身边,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余茨的肩膀,小声说:“别睡了,兄弟,醒醒啊……”
李宗瑞心里也打鼓,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在这边,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推到舞台中央的小丑。
“我要睡觉,滚啊……滚啊……滚一边去儿,没看见你干爷爷睡觉吗?”余茨睡得迷迷糊糊,完全没意识到是上课时间,还以为是李宗瑞故意捣乱,不耐烦地嘟囔着,声音里满是起床气。
这下,全班同学都惊呆了,原本的窃窃私语变成了小声的议论。
“不……不是吧?!”李宗瑞也慌了神,昨天余茨还因为一点小事和别人起冲突骂人呢,现在居然敢这么跟老师“说话”,他都替余茨捏把汗。
同学们的讨论声让语文老师瞬间爆发了,他猛地一拍讲台,发出“砰”的巨响。“余茨!!给我站出去!”老师的声音如同炸雷,在教室里炸开,那音量大得惊人,仿佛能穿透墙壁,传到千里之外。
余茨被这一声吼吓得瞬间清醒,脑子嗡嗡作响。
……然后,他就“光荣”地站到了教室外面。
思绪回到现在,余茨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动作幅度大得让旁边的方欲都懵了,手里转着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余茨眼神有些发直地扫了一圈,看到有几位同学正看着自己,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这人脑子有问题吧”。
余茨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有点过激,像是脑子短路了一样。他有些烦躁地扭了扭头,目光落在了旁边的方欲身上。
余茨打心底里不喜欢方欲。倒不是因为方欲知道自己是私生子这件事——不管方欲到底知不知道,余茨总觉得方欲就该知道。方欲这个人,仗着自己是学生会的,在班上有不少人捧着,平时就爱跟余茨对着干,看余茨的眼神里总带着点莫名的优越感,这让余茨格外讨厌。
余茨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宁夏洛。在他心里,宁夏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宁夏洛那时候明明已经结婚了,就因为妻子不能生育,他就在外面找了余茨的母亲余梓阔。余梓阔那时候才二十岁,正是对爱情充满憧憬的年纪,第一次谈恋爱就稀里糊涂地跟了宁夏洛。后来,宁夏洛的妻子不知道怎么发现了这件事,家里闹得鸡飞狗跳,最后以离婚收场。余梓阑也因为这件事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后来生下余茨后,还患上了心理疾病。余茨觉得母亲和宁夏洛曾经是真心相爱的,可结局却如此不堪,所以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些事,包括宁融池晰……
方欲看到余茨这副样子,反而更来了兴致。其实方欲并不知道余茨是私生子,他只是想问余茨昨天那个哥哥的事。
余茨烦躁地盯着方欲,方欲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却也不甘示弱地回视。余茨积压的情绪瞬间爆发,冲口而出:“看什么看?觉得我刚才反应过激很可笑是吧?”
方欲愣了一下,随即也来了火气:“我哪有觉得可笑,我就是想问问你昨天那个哥哥的事,你至于这么跟吃了枪药似的吗?”
“我什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余茨声音陡然拔高,“你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学生会的,觉得高人一等,老想看我笑话吗?你他妈是傻*吧。跟狗屎一样”
“这是你自我介绍吗?我什么时候想看你笑话了?”方欲也提高了音量,“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余茨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那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不可理喻!”说着,他伸手就想去推方欲。
方欲也不是好惹的,见余茨动手,立刻伸手挡开,嘴里还嚷嚷着:“你还想动手是吧?来啊!”
两人你推我搡,很快就扭打在了一起。周围的同学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冲突吓了一跳,纷纷惊呼起来,有的赶紧站起来想拉开他们,有的则慌忙去找老师。教室里顿时一片混乱,桌椅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书本纸张散落一地。
李宗瑞离得近,第一个冲上来拉架,他一边使劲掰余茨的胳膊,一边喊:“兄弟!别打了!有话好好说!”
可余茨此刻力气大得惊人,一把就将李宗瑞甩开。方欲也不甘示弱,趁着余茨被甩开的间隙,挥拳就向余茨脸上打去。余茨躲闪不及,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瞬间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余茨的怒火,他也顾不上什么,抬腿就向方欲踹去。方欲反应快,侧身躲开,却被余茨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最后结果伤势,方欲脸肿了一块,鼻血狂流不止,余茨也没好到哪里,腿青一块紫一块,腹部青的没法看。
“都给我住手!”一声厉喝传来,语文老师怒气冲冲地从门外走进来。他看到教室里的混乱场面,脸都气绿了。
听到老师的声音,余茨和方欲都愣了一下,动作也停了下来,但两人眼里的怒火丝毫未减。
语文老师快步走到两人中间,看着他们,又看看周围一片狼藉的教室,气得手都抖了:“你们……你们太不像话了!上课时间在教室里打架!还有没有纪律!有没有规矩!”
余茨别过头,不说话,脸上还带着被打的痕迹。方欲也抿着嘴,低着头。
“都给我到办公室去!”语文老师厉声说道,“还有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赶紧把教室收拾一下!”
周围的同学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七手八脚地开始收拾散落的书本和桌椅。
李宗瑞看了看余茨,又看了看方欲,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只是默默地帮忙收拾。
余茨和方欲一前一后,跟着语文老师去了办公室。走在走廊上,余茨能感觉到周围同学投来的异样目光,有好奇,有同情,也有鄙夷,这让他心里更加烦躁。他偷偷瞥了一眼前面的方欲,方欲的背挺得笔直,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余茨心里的火气又往上冒了冒,他觉得这一切都是方欲引起的,如果不是方欲那副欠揍的样子,自己也不会这么失控。
到了办公室,语文老师把他们俩往椅子上一按,然后自己坐在办公桌后面,喘了口气,看着他们:“说吧,怎么回事?为什么打架?”
方欲先开口了,他抬起头,看着语文老师,语气还算平静:“老师,是我先问余茨昨天那个哥哥的事,然后他就突然情绪激动,跟我吵了起来,接着就动手了。”
余茨一听,立刻瞪着方欲:“你胡说!明明是你看我不顺眼,老用那种优越的眼神看我,我才跟你吵的!”
“我什么时候用优越的眼神看你了?”方欲也瞪了回去,“我就是正常问你问题!”
“你就是!”
“我没有!”
两人又开始争了起来。
语文老师一拍桌子:“都给我闭嘴!”
余茨和方欲这才又停了下来。
语文老师揉了揉太阳穴,显得很头疼:“余茨,你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余茨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把刚才在教室里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他隐去了自己因为被碰肩膀而联想到上周二被老师罚站的事,也没提自己对父亲的不满以及对方欲的厌恶,只是说方欲平时就老跟自己对着干,今天又用奇怪的眼神看自己,所以自己才情绪不好,然后就吵了起来。
方欲听了,皱着眉反驳:“老师,我真没有跟他对着干,也没有用奇怪的眼神看他。我就是想问问他昨天那个哥哥,我也就是好奇罢了,没什么故意说余茨的。”
语文老师看看余茨,又看看方欲,觉得余茨先动得手。余茨平时纪律性就不太好,上课睡觉,还顶撞过老师,而方欲是学生会的,平时表现都不错。但他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余茨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说什么话了,你就和人家打起来了。”语文老师严肃地说,“余茨你给我写份深刻的检讨,下午放学前交给我。另外,这事我会通知你们的家长。”
“还有,余茨,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语文老师注意到了余茨脸上的红肿。
余茨摸了摸脸,没说话。
方欲在旁边低声说:“是我打的。”
语文老师瞪了方欲一眼:“方欲你是学生会,你动手打人,性质更严重!回头你的检讨也要把这部分写清楚。”
方欲低下头,算是默认了。
“好了,你们俩先回教室吧,好好反省反省。”语文老师摆了摆手。
余茨和方欲站起身,默默地走出了办公室。
走在回教室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气氛尴尬又紧张。余茨心里又气又怕,气方欲,也气自己刚才的冲动,怕的是家长被通知。方欲则是有些懊悔,他觉得自己刚才也太冲动了,不应该动手打人。
回到教室,同学们的目光又都聚焦在了他们身上。余茨没理会,径直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把头埋在手臂里,不想看到任何人。方欲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拿出书本,假装认真看书,但心思显然没在书上。
李宗瑞悄悄凑到余茨旁边,小声问:“兄弟,你没事吧?脸还疼不疼?”
余茨抬起头,看了李宗瑞一眼,“我揍你一顿,你觉得的呢?。“说完又把头低了下去。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余茨都过得浑浑噩噩。他脑子里一直想着老师说的要通知家长的事,心里越来越焦虑。他甚至想过要不要逃学,但又觉得不现实。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余茨收拾好书包,磨磨蹭蹭地不想走。他看到方欲也还在座位上,似乎在等什么人。
就在这时,语文老师走了进来,叫了余茨和方欲的名字:“你们俩,跟我到办公室去,你们的家长来了。”
余茨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跟着语文老师,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方欲则是一脸平静地跟在后面。
到了办公室,余茨看宁融池晰竟然已经在那里了,他坐在椅子上,懵逼的看着余茨。旁边还坐着方欲的家长,是一位看起来很温和的中年女士。
语文老师把事情的经过跟两位家长说了一遍。
宁融池晰听完,莫名感觉有些好笑,他对语文老师说:“老师,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这孩子,从小就不让人省心。”
方欲的妈妈则是拉着方欲,一脸歉意地对语文老师说:“老师,真对不起,方欲这孩子太冲动了,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育他。”然后又转向余茨和宁融池晰,“真是抱歉,方欲动手打人是他的不对。”
宁融池晰摆了摆手,语气尴尬:“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实在对不住,医药费多少,我转你。”他看向余茨的眼神也没有让余茨觉得害怕,而是笑了笑。
余茨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像个做错事的犯人,接受着审判。他不敢看宁融池晰,也不敢看其他人,只是低着头。
而方欲家长很很的骂了一顿方欲,和温和的宁融池晰形成鲜明的对比。
方欲低着头,很委屈,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可余茨为什么没有挨骂。自己有些嫉妒余茨。
方欲母亲生气的吼道:“方欲!?你是猪脑子吗?为什么?!要动手打人,你知道我有多忙吗?摊为你这件事,我要浪费多少时间你知道吗?!”方欲母亲明显情绪失控。
宁融池晰见情况有些不妙。“方欲妈妈这话应该我对余茨说才是,是余茨先动手的,不怪方欲。”转身看向余茨。
“余茨你给方欲道个歉好吗?”宁融池晰语气没有强求的意思。
尽管余茨十分不愿意,但动手打架的确是自己的问题,也不想让宁融池晰为难,只好道歉。
“对不起……”
方欲很痛心,父母都不理解自己,一点不爱自己,自己明明很努力了,父母只喜欢哥哥,但哥哥很爱我,哥哥是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人,可……哥哥……不在了。
方欲看向余茨和宁融池晰,他多么想让自己的哥哥回来,自从哥哥不……在了,世界上少了一个爱他人,父母把情绪发泄到方欲身上。
最后,语文老师又强调了让他们写检讨的事,然后就让他们离开了。
走出学校,宁融池晰不知道和余茨说什么,径直上了车。余茨默默地跟在后面,上了车。
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发动机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宁融池晰才开口,声音里带着笑意:“余茨,你可真有出息啊,在学校里打架。怎么,觉得自己很厉害?”宁融池晰没有责怪余茨的意思,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余茨猛地抬起头,看着宁融池晰:“我……我。”
宁融池晰知道余茨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得先安抚好情绪。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好。”余茨低下头。
“?”宁融池晰有点懵。
余茨紧紧地抿着嘴,把头转向窗外,不再说话。
车厢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是这一次,比之前更加压抑。余茨看着窗外飞逝的景物,心里充满了委屈和愤怒。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没人要的孩子,父亲不关心他,只在乎自己的面子,母亲又因为那些事患上了心理疾病,自己在学校里也过得这么糟糕。
在方欲那边……
方欲小心开口:“妈,我知道了,这次是我错了。”
“那你现在要不要去跟余茨道个歉?”方欲母亲没好气的说道。
方欲想了想,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他现在心情肯定不好。等过几天再说吧。”
方欲的妈妈也没再强求,“爱说不说。”
余茨回到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晚饭也没吃。他把自己扔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乱哄哄的。他想着白天打架的事,想着老师的批评,想着自己的身世,越想心里越难受。
他拿起手机,屏幕上还残留着凌晨三点的光,他又忍不住打开了那个游戏,想在虚拟世界里寻找一点慰藉。但这一次,他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趣,脑子里全是现实的烦恼。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蒙上被子,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知道,明天去学校,肯定又会面对同学们异样的目光,还有方欲。一想到方欲,他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但同时,也有一丝懊悔。他不知道自己和方欲之间的关系,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学校,在这个家里,还能撑多久。
宁融池晰小心翼翼敲了敲余茨房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