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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凉蓝(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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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宁融池晰推门悄悄进来,不出所料,余茨还在熬夜。
余茨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屏幕上是打游戏的评分,余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宁融池晰其实一直都知道余茨的身世,也清楚余茨这些年过得有多拧巴。父亲宁夏洛的漠视,母亲的心理疾病,还有在学校里那些若有似无的排挤,像一张网,把余茨困在里面,让他用尖锐的刺包裹自己。余茨从来都不缺物质上的“爱”,缺的是陪伴的亲情。
宁融池晰知道余茨的身世是偷偷去宁夏洛的书房看见的,那是一些报告和几封信,自己只是无聊好奇罢了,随便看看,可这一看,直接把宁夏洛的秘密都知道了。
而余茨,是这张网里意外的漏网之鱼。
第一次见到余茨,是在父亲宁夏洛的书房。那时余茨才八岁,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眼睛像受惊的小鹿,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宁夏洛不耐烦地让他“好好带着弟弟”,可余茨却倔强地抿着嘴,一声不吭。是宁融池晰主动递了颗糖过去,余茨犹豫了很久,才接过来,小声说了句“谢谢”。
从那天起,宁融池晰就成了余茨灰暗生活里的一点光。他会偷偷带余茨去吃路边摊的烧烤,会把自己最新的漫画书分享给他,陪余茨打游戏,聊天。他知道余茨敏感,所以从不说破他的窘迫;他知道余茨缺爱,所以给了他毫无保留的陪伴。
就像今晚,他明明可以像父亲那样,板起脸来训斥余茨在学校打架,可宁融池晰没有。这不是自己的作风,宁融池晰最不会教训人了,因为很容易会笑场。一想到自己小时候被两个“姑奶奶”一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就想笑。
他太清楚余茨的脾气了,越是施压,他反弹得越厉害。所以他选择了另一种方式,用游戏的快乐暂时冲淡他的委屈和愤怒,让他知道,不管发生什么,还有人在乎他的情绪。再说了,余茨已经17了,是要成为一个成年人了,不能这么冒失。
宁融池晰起身去厨房,想给余茨煮碗热汤面。水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响,他看着雾气升腾,思绪也飘得很远。他知道自己对余茨的意义,不仅仅是哥哥,更像是……家人。是余茨在这个冰冷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温暖。
余茨是被一阵厨房叮叮当当的声音吸引。他揉了揉眼睛,自己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毯子。马上立秋了,还开着20度空调。厨房里,宁融池晰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走出来,面条上卧着两个荷包蛋,还撒了把翠绿的葱花。
“快趁热吃。”宁融池晰把碗放在茶几上,又递过一双筷子。
余茨没说话,默默地坐起来,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着。面条很软,汤很鲜,暖意从胃里一直蔓延到心底。他吃得很急,眼眶却有点发热。
“你以前不是说我做的饭是屎吗?怎么还吃上了?”宁融池晰坐在对面,看着他。
余茨没有说话。
“哥……”余茨咽下嘴里的面,声音有点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宁融池晰笑了笑,有些楞,今天余茨怎么那么礼貌,以前都整天拌嘴开玩笑,难道打架打傻了?反问:“我们不是兄弟吗?”
“可我……”余茨想到自己处处不如人,想说自己配不上这份好。一碗面的确没什么好的,但是……有人能关心自己,能包容自己,感觉自己配不上。
“没有可我。”宁融池晰打断他,语气很随意,“怎么,还想让我当你义父啊?”
余茨感觉画风突变,刚才还温馨着呢,怎么现在还说起来了?
“没有。”余茨有些无语,语气里带着一丝傲娇。
余茨低下头,筷子在碗里搅动着,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小时候,每次被父亲责骂,都是宁融池晰偷偷跑过来,塞给他一颗糖,然后带他去自己房间看电脑。哪怕是玩到凌晨,哪怕明天上学迟到也没事。
他还想起方歆看他的眼神,那种探究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让他觉得恶心。可宁融池晰看他的眼神,永远是平静的,带着理解和包容,让他觉得自己是被接纳的。
“哥,”余茨抬起头。
宁融池晰有些震惊。“哇~余茨你今天打架打傻了吗?居然改口叫哥了。“
宁融池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像小时候一样:“跟我客气什么。今天通宵吧……我……我陪你,明天累了,我给你请个假,顺便再和你聊聊。”
余茨“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吃面。这碗面,他吃得格外慢,也格外香。他知道,只要有宁融池晰在,他就不是一个人。不管外面的世界有多糟糕,回到这里,总有一个人会为他留一盏灯,煮一碗面,给他一个可以安心停靠的港湾。
宁融池晰陪余茨打游戏到凌晨,宁融池晰有些抗不住了,趴在床上慢慢睡着了。
宁融池晰对他的重要性,早已超越了血缘。是救赎,是依靠,是他在这混沌世界里,唯一的光。而他,也在不知不觉中,把宁融池晰当成了自己生命中最珍贵的存在。
窗外的月光更亮了,照亮了余茨嘴角那抹浅浅的、安心的笑意。余茨还在继续玩着游戏,比刚才舒坦多了。
其实余茨不知道的,宁融池晰在十一点多给方欲道歉了,没有告诉余茨,余茨要是知道,会被气死。
宁融池晰已经25了,好歹是成年人,不管怎样,自己都只能中立,这次……是真余茨的问题。必须要给方欲道歉。道过谦然后才找的余茨。
十一点的时候……
深夜十一点,城市的霓虹透过窗帘缝隙,在方欲的书桌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他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的练习册上字迹寥寥,手机屏幕却亮着,停留在那个刚刚通过的微信聊天界面——“宁融池晰”。
白天在语文老师办公室里的画面还在脑海里盘旋。宁融池晰坐在椅子上,姿态随意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从容,听着老师叙述整个冲突过程时,他脸上那副“没啥大事”的语气,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了方欲的心上。他想起自己的爸爸,那个永远穿着笔挺西装,回家后却只会对着哥哥的照片发呆的男人。每次方欲拿着满分的试卷递到他面前,换来的也只是一句“嗯,继续保持”,然后视线就又飘回了那张照片上。
手机提示音再次响起,是宁融池晰发来的消息:“方欲同学,关于今天医药费的事,真对不住,你看一下转账。” 方欲盯着那个红色的转账红包,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他不是在乎那点钱,只是这突如其来的“补偿”,让他想起了哥哥。以前他和同学闹矛盾,哪怕是别人的错,哥哥也会先带着他去道歉,然后偷偷塞给他零花钱,笑着说“下次别这么冲动了”。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真的不用了。余茨的哥哥。”
方欲想自己哥哥了,感觉宁融池晰的语气性格真的好像,自己整天在学校当海王只是一种消遣。
发送成功的瞬间,他有些恍惚。这个称呼是他下意识打出来的,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他怕太亲近,会再次感受到那种被忽略的失落。
宁融池晰的回复很快:“是余茨的意思,他知道自己先动手不对,很愧疚。”
方欲的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苦笑。愧疚?他想起余茨在教室里像头暴怒的……不知道用什么形容,眼里满是被点燃的怒火,那模样和自己某次被爸爸误解时的样子重叠了。他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空无一人的街道。
哥哥离开已经快八年了。那时候他正在参加一个夏令营,接到家里电话时,世界仿佛瞬间崩塌。妈妈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爸爸的声音沙哑得不像样。他赶回家,看到的只有黑白照片上哥哥笑得灿烂的脸。从那天起,家里就变了样。妈妈变得沉默寡言,常常对着哥哥的房间一坐就是一下午;爸爸则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两人之间的交流也只剩下关于“你要像你哥一样优秀”的指令。
他拼命地学习,竞选学生会干部,把自己的时间填得满满当当,就是想让他们看到,他也可以很优秀,他也值得被关注。可无论他做得多好,在他们眼里,他永远只是“方欲,你哥……” 这种对比像一把钝刀,日复一日地割着他的心脏。
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一条新的消息预览:“我明白这种感觉,很不好受。你妈妈可能是不知道情况,所以才说你的,我给你妈妈解释一下,不是你的问题,余茨先无理的。” 是宁融池晰发来的。
方欲的心猛地一缩,像是被人窥破了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他颤抖着拿起手机,点开那条消息,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最终只回了一个简单的“嗯”字。
他不知道宁融池晰是真的理解,还是只是客套。但这一刻,他紧绷了许久的神经,似乎有了一丝松动。他想起余茨下午被老师批评时低头沉默的样子,想起他和宁融池晰在车里时那种压抑的气氛,突然觉得,原来不是只有自己活得这么艰难。
“其实,”方欲鬼使神差地打下这两个字,又删掉,反复几次后,才重新输入,发送出去后,他立刻把手机扔得远远的,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等待回复的每一秒都格外漫长。他坐立不安,一会儿拿起练习册假装做题,一会儿又走到窗边发呆。直到手机再次响起,他才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扑过去。
“我感觉你……是不是家里有些情况不对啊?没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我感觉的,你有什么可以给我说,我是当心理医生的[笑脸表情包]” 宁融池晰的消息很简短,却像一股暖流,缓缓淌过方欲冰冷的心田。
宁融池晰当心理医生虽然只是业余主次美术,但宁融池晰当心理医生真的很优秀。
方欲的眼眶瞬间红了。他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原来,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明白这种深入骨髓的痛苦。他想起哥哥生前最喜欢的那家咖啡店,想起他们一起在公园散步的时光,那些回忆像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
“我爸妈……他们只爱我哥。” 方欲终于忍不住,把憋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这一次,他没有删除,也没有犹豫,就这么直白地袒露了自己的心声。
手机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方欲以为宁融池晰不会再回复了。就在他准备放下手机时,新的消息来了:“他们只是忽视了你一下,也许方式不对,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爱你。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方欲看着这句话,苦笑着摇了摇头。爱?如果这就是爱,那他宁愿不要。他想起妈妈上次因为他考试少了两分而歇斯底里的样子,想起爸爸永远对他欲言又止的神情,那些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也许吧。” 他淡淡地回了一句,然后放下手机,关掉了房间的灯。
黑暗中,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手机屏幕的微光还在那里亮着,像是一个无声的陪伴。他不知道自己和宁融池晰、和余茨之间的关系会走向何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走出哥哥的阴影,得到父母真正的关注。
但他知道,在这个深夜,有一个人,曾经短暂地理解了他的痛苦。这就够了。
窗外的月光更亮了些,静静地洒在方欲的床上,也洒在他年轻却满是忧愁的脸上。他闭上眼睛,在心里轻轻对哥哥说了一声“晚安”,然后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渐渐进入了梦乡。梦里,他又看到了哥哥温暖的笑容,这一次,梦里没有父母的对比,只有他和哥哥在阳光下肆意奔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