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圈套》青丝系风

42、CH42

　　这次林砚没有刺他。
　　也许是知道说了也没用。

　　她垂眼安静地看了几秒已经成型的图案，是她上次在山顶画的金蛇，尾巴处还需要修改，太细了，雕出来不太明显。

　　“工作室，”她说：“陆京则，如果你不能告诉我生气的原因，就不用来接我了。”

　　听筒里是长时间的安静。

　　半晌，对方低低地说：“我知道了。”

　　林砚也不知道他这句我知道了，背后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也许会来接，也许不会来接。

　　她打开平板，仔细调整那不到两公分的蛇尾，平时五分钟就能搞定的事，却愣是擦了又描，描了又擦，连工作室外来接她的车停了许久也不知道。

　　磨蹭了半小时，她终于点了保存。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捏了捏僵硬的后脖，转头时，隔着两层玻璃，看到了坐在驾驶座的男人。

　　林砚怔住。
　　他来了，不知来了多久。
　　太远了，看不清他的神色，她想走近些，走近些，看清楚些。

　　没让他再等，她关灯锁门坐进副驾，顺手系上安全带，打破沉默，“想说什么？”
　　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这副咄咄逼人的样子，挺像怨妇的。

　　氛围冷了两秒，响起一声轻叹，男人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握住她放在腿上的手，她看了一眼，没有挣开。
　　他的嗓音有些低，像即将到来的瑟瑟秋夜，“我原本该有个妹妹或者弟弟，如果出生的话，应该比陆跃明大几个月。”

　　林砚心脏忽然重重地跳了一下，觉得接下来的话不那么重要了，“我……”

　　这个决定对他来说不容易，陆京则握紧了她的手，没有给她打断自己的机会。
　　他靠进座椅，闭上了眼，嗓音有些发颤，“但是和我的母亲死于同一场车祸，车祸发生前，她/他们接到了陆齐盛的电话，通话时间很短，仅仅三十秒，其中有酒店服务员敲门声，陌生女人的低吟，以及枕边人的喘息。”
　　“那天暴雨，她本该休息，却因为这通电话坚持出了门，王妈后来告诉我，”他停顿两秒，仿佛在心疼记忆里的母亲，“她不相信陆齐盛会出轨，以为他出事了，所以想去救他。”
　　真是个蠢女人。

　　林砚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揭开这样隐秘又沉重的过去，就像撕开了已经愈合的旧伤疤，血淋淋。

　　陆京则还在继续说：“事故发生那年外公和小姨来陆家接我，而我只知道哭着找爸爸，伤透了他们的心。直到七岁那年，我不小心打翻了陆跃明的生日蛋糕，原本温柔可亲的苏曼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冤种，还不如一起死在那场车祸里，我才真正意识到，她是插足父母婚姻感情的第三者，而我，却叫了她长达五年的妈妈。”

　　她握紧了他的手，“这不怪你，当时你还小。”

　　陆京则：“我不恨她，也不恨陆跃明，长期试图掩耳盗铃息事宁人的陆齐盛，才是纵容这一切发生的元凶。”

　　他看起来理性又落寞，像坐在海边孤独看落日的老人。
　　心疼得像被针扎了一下，她解开安全带越过置物格去抱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小声又温柔：“所以你不喜欢陆齐盛，希望我坚定地站在你这边，对不对？”

　　她脸颊的温度暖暖的，紧紧贴在他脖颈。
　　陆京则很贪恋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我知道这样很自私，也没有权力控制你的喜恶，对你生气是我的问题，对不起。”

　　一切不解和烦闷早已在今晚见到他的那刻被化解。
　　林砚拉开与他的距离，双手搭在他肩膀上，故作不悦，“你老婆看起来很不会疼人吗？”

　　他一怔，“不是。”

　　她满意地揉上他没什么赘肉的双颊，使了点力，也没揉出圆鼓鼓的形状，遂放弃。
　　“除了那一家三口，你还有不喜欢的人了吗？”

　　陆京则摇头。

　　她认真道：“那好，以后这三个人就是我俩共同的敌人，我见一个骂一个，见两个骂一双，见三个骂一……三个！”

　　陆京则想笑，“这么严格吗？”

　　“那当然，敢欺负你的，我一个都不放过。”

　　也许是她说的太过认真，让人忍不住信服，龃龉和隔阂无声消弭。
　　陆京则拉下她在脸颊上作乱的双手，“老婆，以后我就靠你保护了。”

　　“没问题，以后你负责我的一日三餐就行。”

　　他问：“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

　　林砚有些心虚，说有。

　　陆京则：“我闻到了你头发丝上的炸鸡味，外卖很香。”

　　-

　　周五，林砚美美地画了个淡妆，穿了条宝石蓝棉麻长裙。

　　工作室目前就她一人，上下班时间不固定，但她还是尽量保持稳定作息。

　　八点，她和陆京则坐上同一辆车。

　　这座城市没有夜生活，但这个时间点已经属于早高峰中的高峰，她看了眼拥堵到看不清尽头的车流，“其实不是很顺路，我可以自己打车去。”

　　陆京则说：“今天我不去公司，去你那推进度。”

　　到了工作室，林砚才知道是推什么进度，她笑得直不起腰来，问他要不要做她工作室主理人，把营销宣传工作全部包揽。

　　彼时男人正打开相机，问了嘴什么是主理人。

　　她想了想，寻了个接地气的说法，“同馄饨店老板一个意思。”

　　“那不行，”陆京则认真：“我还没入股。”

　　林砚笑着把昨晚修改好的图纸上传到电脑打印，男人已经挑到合适的角度，架好了相机。

　　他叮嘱：“两次雕刻尽量选你最舒服的速度，不用太快，也不用太慢。”

　　她嗯了声，从工具筒里随手捡了支铅笔，在脑后熟练地把头发挽成髻，神色极为专注地低下头去。

　　镜头里看不见她的脸，也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有右手稳健地游走于金色线条，像条灵活的鱼。

　　时间滴答流逝，两次雕刻，花费时间分毫不差，是多年的刀工带来的肌肉记忆。

　　林砚将裁剪下来的碎屑丢进垃圾桶，拍了拍手，抬眼，发现陆京则还站在相机后面，镜头的角度，却微微有些不同，比刚刚抬得更高了些。

　　她笑着冲镜头比了个耶，定格两秒，“陆总，这段不许剪进去哦。”

　　陆京则移开视线，直接看向笑靥，眉眼上扬说了个好。

　　林砚忽然想到什么，假装沉了脸，“要是我们还没和好，你今天是不是不会来工作室？”

　　相机还没关，后者绕到工作桌后她身前，说是，他的确没有心情，而此刻，他的表情认真地像一丝不苟的科研人员。

　　她楞了下，想起来他本身就是科研出身，问他当初为什么会创立环晟。

　　话题跳跃度过分高，陆京则却几乎没什么犹豫，“看中行业前景。”

　　她还以为他会像电视里那些霸总一样，有一些特别的科技情怀，没想到原因这么简单。

　　陆京则拎起一张她刚雕好的金蛇，说：“真灵活，裱起来吧，送一个放我办公室。”

　　“不行，”林砚笑说：“一张五十，包相框。”

　　“老板良心，太便宜了。”

　　林砚问：“那陆总多出点？”

　　金蛇回归原位，陆京则说好，捧起她的脸与她对视，眸光黝黑深远，像块吸铁石，紧紧吸住她这块磁铁的全部注意力。

　　林砚勾脖踮脚，于是旷日来的思念与渴望全部化作深吻，化作纠缠与热息，被她呜咽下肚。

　　那闪着红光的相机，无比清晰地记录着此刻的甜蜜。

　　-

　　又过了一周，一场雨后陵城恍如一夜入冬。

　　林砚穿了件灰色圆领毛衣搭牛仔裤，手背皮肤微微泛红，连带着手指关节也有些僵硬，站在只能吹冷风的空调下面叹了口气，有些后悔把直播时间定在今天下午。

　　好在水电维修人员来得很快，赶在直播前半小时修好了。

　　空调重启，她又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暖手，终于赶在开播前将指关节灵活度调整到位。

　　蹲在直播间的老客户眼尖，一眼发现她又更换了场地，她笑着说自己搬出了书房，现在在工作室工作。

　　立马有人起哄要和主播线下见面，被她一一挡了回去，“直播马上就要开始喽，请大家多多关注新作品。”

　　林砚私下已经演练好几次，陆京则还专门派了技术人员过来镇场，她自然信心满满。

　　很快，直播开始。

　　她按照熟悉的步骤开始动刀，于是视频右上角很快同步出现3D展示效果，原本不为人观察到的很多细节，也瞬间被一一展示，掀起直播间观众们的好奇与讨论。

　　路人甲：哦买噶，主播这是什么黑科技？
　　唱将姐：谁知道，搞噱头呗……
　　路人乙：这好像不是黑科技，是3D吧，我记得环晟好像就把这个技术应用到医疗领域了。
　　路人甲：这么说我有印象了，年初我大姑做心脏手术前，医生就指着这个技术生成的图像给她解释呢。
　　……

　　林砚低着头，压根无心互动没看留言，倒是原本一言不发的技术人员，看到后忍不住职业病发作，立马登了账号，开始科普裸眼3D技术如何应用于医疗场景，看得观众们一愣一愣的，还以为是来上课的。

　　有人立马好奇，询问主播是如何会这门技术？

　　技术人员手比脑快，直接敲了八个字丢出去，主播是环晟老板娘。

　　立刻有好奇的网友去扒主播的背景，顺藤摸瓜地摸到了许久不曾在娱乐圈出现的一号人物，杨疏，并扒出她的本名和环晟老板娘一样。

　　又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林砚自然是不知道这一切，刻刀旋转，最后，蛇尾勾住梅枝轻晃，直播间落了场金色梅瓣雨。

　　她抬眼，满屏的666，好看等字眼刚刚顶走上一个话题。
　　“谢谢大家的喜欢，很开心能以这种形式介绍刻纸，希望大家能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我们下次再见~”

　　下播后，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技术人员冲她尴尬地笑了下。

　　“怎么了？”她问。

　　技术人员重复了刚刚直播间发生的情况，林砚去看直播回放，眼尖地看到有个网友说今早刚在国外看到杨疏在纽约商场购物，也许只是和主播重名。

　　她楞了下，掏出手机给陆京则发消息，[你在纽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