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追捕连环凶手的第三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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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4.
罗南想起了那日，同奥利维娅去警局补做笔录的经历。
彼时，连环凶手休伯特·汤普森已被抓捕归案，这系列使得镇上居民惶惶不可终日的案子终于告一段落，只差一些流程便可彻底结束，以法律的裁决来慰告受害人及其亲属。
然而，亲生骨肉被剥离的痛苦依旧存在，且在得知抓住真凶后，痛楚达到了巅峰。
警局里，明亮的白炽灯灯管由于有些老化，在头顶发出细微的嗡鸣，把一切照得发白、失真。
奥利维娅牵着罗南的小手，正要走出这个承载着众多人的喜怒哀惧的地方。
这里很嘈杂，尤其是刚破案，外边的记者像一群闻到腐肉味的鬣狗，想方设法地往内部钻，亦或是设套从警察嘴里问出点什么。
一些媒体记者就是这样的——不，也许该说是绝大部分记者，在快节奏的社会，秉持职业操守与道德良知的媒体终究是少数。
他们不需要了解什么血与泪，他们要的是流量，纸媒衰落后，虚拟的阅读率和播放量成了衡量一切的标准，他们需要争分夺秒地赶制出一篇能够吸引大众目光的报道。
警长正在门口应付着吃人血馒头的鬣狗，整个警察局都陷入了忙碌，人员匆匆忙忙来回穿梭着，焦头烂额。
没人在意一旁安静地坐着的受害者家属。
罗南没有受到这片喧嚣的影响，一眼便精准地找到了杰夫·萨尔特的父母。
他曾经见过他们——在杰夫的记忆碎片里。
曾经的他们，无需多富足享乐，只要心爱的孩子杰夫在身边，总能听见欢笑的声音。
现在的他们，仿佛只有一副躯壳停留在这里了。
奥利维娅感受到罗南停下来的脚步，和轻轻扯住她的手的力道。
“怎么了，罗南？”她颇觉奇怪地问道，但是幼子并没有回答。
奥利维娅顺着男孩视线的方向望去，只见审讯室门口的长椅上，坐着一对男女。
女人的手袋放在膝头，敞开着，露出一只小小的鲨鱼玩偶。
她一动不动，目光落在对面墙上关于小镇警务的告示上，告示的边缘已经开始泛黄卷曲，足以说明好几年没有更换过。
毕竟这个外来人口稀少的小镇，居民大多热情善良，环境与时常发生枪.击、抢.劫的大城市不同，这里一向安宁平和，最多就是发生点小偷小摸。
谁都不曾想过小镇会有这样的“魔鬼”。
萨尔特女士微微动了一下，从手袋的开口里，手指摸索着，极轻、极缓地抽出一张折叠的纸。
那是一张学校发的月考成绩单。
她没有打开它，只是用指尖反复描摹着纸张的折痕，仿佛这样做，能让她读出儿子留下的最后话语，能让她感知到残留在上边的温度。
杰夫当时的表情是怎样的呢？他兴奋地举着全科以A通过的成绩单，笑容灿烂。
那样明媚的笑容，她再也见不到了。
胸口传来撕扯般的疼痛，一时间她竟觉得自己会因心碎而死去。
她身旁的男人，坐姿笔直，双手无意识地握成拳。
萨尔特先生微微侧头，看向窗外，一辆黄色的校车缓缓驶过。
又到了放学的时间段。
整个世界仍然在笨拙而残酷地运转着，从未因为失去谁而停止转动。
他能看见车辆移动，能听见不远处固定电话的铃响，能闻到廉价速溶咖啡的味道。
但这些感官接收到的信号，在抵达大脑时，都变成了一片模糊的、无意义的噪音。
他的内部，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宇宙——那里只有死水般的寂静，以及一遍遍重放的、关于最后一个早晨的画面。
"Mum and dad,I love you～mua!"
杰夫毫不吝啬地在他们脸颊上落下一个吻，他是个直率、爱黏着亲人的孩子，每天送他到校门口时，必会以脸颊吻道别。
这也曾经让别人嘲笑过他是“一身奶粉味”（没有断奶）的小孩，不过他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Don't forget to get some pizza ready for me!"
关上车门，杰夫笑嘻嘻地挥挥手，然后跑进学校。
那个关门声，在萨尔特的颅内反复回荡，从一声轻响，演变成一场永无止境的爆炸。
他听到了身旁那几乎不存在的啜泣声，只是他的身体像被灌满了铅，无法抬手。
萨尔特全部的力气都用来维持这副挺直的躯壳，不让它碎裂、坍塌。
男人快速地向这边瞥了一眼，又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目光。
就是那匆匆一瞥，让萨尔特女士猛地闭上了眼睛，她的头向后仰去，靠在冰凉的墙壁上，脖颈绷出一条脆弱的弧线。
她没有哭出声，但眼泪从她紧闭的眼睑下持续不断地渗出，顺着太阳穴滑入发丝，静默得如同暗夜的溪流。
杰夫出事后，夫妻二人争吵过好几次。
无非是懊悔为什么那天没有去接儿子，而是让他走回家。
他们努力工作挣钱是为了让这个家过得更好，可结果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灾祸偏偏选择降临到他们家呢？
哭泣是世界上最难医治的传染病。
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他心脏最麻木的地方。
萨尔特先生突然无法呼吸。
那维持着他最后体面的、坚硬的外壳裂开了一道缝隙，一声短促，似被扼住咽喉般的哽咽冲了出来。
他立刻用拳头抵住自己的嘴，将那声音死死堵了回去，肩膀因此而剧烈地耸动了一下。
他们之间那不到一尺的空位，此刻像是一片无法跨越的荒漠。
那里曾经坐着杰夫，他会把腿晃来晃去，会小声抱怨等待的无聊，会述说学校里有趣的事情来缓解父母一天的劳累。
当他离去后，这份空缺就永远都填不上了。
女人的手从成绩单上滑落，垂在腿边。
成绩单飘落到地上，露出一个用红笔圈出的“A”，以及老师手写的“优秀”。
萨尔特眼眸低垂，那个红色的字母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向旁边移动了一下他的右手，手背上的血管突起，沾着泪水。
他移动了也许只有一寸，便停住了，再也没有更多的力气。
女人感觉到了身旁那微小的动静，她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去看那只手。
她只是将自己僵直的手指，向着身侧的温热，移动了同样微小的距离。
他们的指尖并没有触碰到，中间仍隔着无法弥合的空隙。
他们停在了那里，在这片埋葬了他们的汪洋之中，宛如两座被海水隔绝的孤岛。
女人忽然抬起头，用嘶哑得几乎认不出的声音问道：“他们说确定已经抓到了那个恶魔，铁证如山，对吗？”
“是的。”
她的丈夫，那一尊被风雨侵蚀已久的石像，微微颔首道。
那个答案，那个他们追寻了数个日夜、寄托了所有绝望希望的答案，此刻像一枚轻飘飘的羽毛落下，未能激起任何涟漪。
抓住了，然后呢？
那个陌生人的面孔，那个恶魔的具象化，无法填补这吞噬了他们的巨大空洞。
那个会说着“爱你”的孩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们的痛苦，他们的怨恨，他们那迫切想要报复的念头，竟是显得如此苍白而徒劳，就像试图用一杯水，去浇灭一场已经彻底焚尽了一切的山火。
“我无法接受、我无法接受……啊……”
她最终还是哭出了声，全然失去往日的优雅姿态地大哭着。
“他怎么还不去死，他什么时候能死！”
萨尔特女士猛地转过身，双手抓住丈夫的胳膊，指甲都有些陷了进去。
“你答应我，你必须答应我，你之前忽略了杰夫，你现在不能再让他就这样白白死去，我要那个魔鬼受到他应有的惩罚！”
“我发誓。”
萨尔特压抑着喉头的哽塞，艰难地说道。
女人瞬间失去了浑身力气，啜泣着倒在了丈夫身上，萨尔特抱着她，将手放在她背上轻轻拍着。
这是杰夫出事后，他们的第一个拥抱。
静观所有的罗南，在他们情绪稳定下来后，才走过去：“你们好。”
“你是……之前的那个孩子。”
男人认得他，据说是见到自己儿子最后一面的目击证人。
“我想，有些话应该要让你们听到。”
一边说着，罗南一边暗暗调动灵力，生出一个静音结界，让外边的人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请不要为我再哭泣了，不要再吵架了，看到你们这样，我好难受。不要怨恨，这都是那个杀人魔的犯下的罪，除了他怪不了任何人，不是爸爸妈妈的错，我知道你们有多爱我。”
“爸爸为了奖励我月考取得好成绩，准备了最新款的遥控汽车，还有我最想要的一套乐高，我看到你笨手笨脚地跟着视频学习包装了，太棒了，包装纸还是我喜欢的鲨鱼贝贝，杰夫真的特别特别爱你。”
“晚上不要再一个人偷偷掉眼泪了，妈妈，我一直陪伴在你身边，没有离开，只是你看不见我了而已。你精心为我编织的那件羊毛毛衣很好看，我有点贪心，还想要它，请你把它放在盒子里烧给我吧，听别的鬼说，这样我就能收到换上了，杰夫爱你，妈妈。”
罗南转述着杰夫在梦境里要他传达的话语，看着对面夫妻脸上的神色，从觉得自己被戏耍恶作剧的愤怒，到疑惑惊异，再转变为伤心欲绝。
他们不想去认真探究、辨别所谓的真伪了，那颗心伤痕累累，罗南的话就像溺水者的救命浮木，只想紧紧抓牢。
据说小孩子的眼睛能够看见成年人看不见的东西……面前的男孩说出的细节都是真的，而且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萨尔特他们又怎会愿意否认这飘渺的希望呢？
杰夫就在他们身边，他们心爱的小孩还在。
“我会的，我们会这么做的，不会再吵了，我亲爱的宝贝。”
女人又哭了起来，喊着孩子的名字，而这次，是悲伤与喜悦交杂的眼泪。
045.
许久许久。
“谢谢你，男孩，”萨尔特强忍泪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你说出的话给予了我们怎样的力量。”
他拯救了他们的家。
黑发绿眸的男孩送上了祝福：“萨尔特先生，我祝福你们像杰夫说的那样，往后时光，只余幸福……等伤痛过去，勇敢地迈向新人生吧。”
“这也是他希望的。”
“……我们会的。”
男人嗓子哑得干疼。
046.
罗南时不时会想起那一天，何况当下尤为相似的情况。
一些细节他记不太清了，但夫妻两人的那双眼睛，他记得很清楚。
眼泪滚烫，希望滚烫。
烫得人心堵。
这个世界很危险，有鬼怪作祟，有杀人魔行恶。
常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依罗南个人看来，归根到底是，维持社会正常运行的法律法规，不是说为了平等而专门制定的，而是避免、惩罚强者挥刀向弱者。
弱者在一般情况下并不会做出出格行为，只会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往往那些强者才会僭越，迫害弱者。
在这种情形下，好人又怎能长命呢？
更不要说毫无约束的鬼怪了。
他不忍看到这些。
罗南知道他拯救不了所有人。
可是，在黑暗里，哪怕只是划亮一根火柴，也是给人带来了一瞬光明。
他既然看见了，就无法熟视无睹。
——杜绝遗憾要在事情尚未发生前。
于是，黑发男孩抬头，握住了女人的手。
“我知道斯蒂芬在哪里。”
他直视对方说道。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追捕连环凶手的第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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