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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河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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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渔民为首的中年人见站在最前面的,是个脸戴铜钱面罩的破道士,怒哼一声,“曹老三他们劫富济贫,纵有千般不是,何至于要杀人毁迹,尸骨不存。”他目眦欲裂,惨痛道,“咱江坞一十七口,就这么没了!你们!你们......”
“老村头,何必废话,曹老三的仇不能不报!”一人振臂高呼。
“祭祀被破坏,河伯若降罪,咱都得陪葬!横竖是死,不如拼了,给子孙们搏条生路。”另一人嘶喊附和,目光却忐忑地瞟向了不远处的一间屋舍。
照夜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一眼便识,是个祠堂,里头还有烛火的微光闪烁,不知供着什么。
此时,众人蠢蠢欲动,形势一触即发。
照夜却悄然握向身侧的柳长赢,对方冰凉的手指,让他当即安慰道,“师父,我在。”
柳长赢微微点头,低沉道,“阿轻是雀老唯一的血脉,自然会相护。可你,我又......”他眼中闪过无力,手心却被照夜捏得更紧,“师父在,我有什么好怕的。”彼此言辞短促,心意却已通达。
就在这时,那为首的中年人身边闪出一只枯槁的手,先是给了其中叫嚣最凶的渔民一个大嘴巴子,声音沙哑道,“愚不可及!你们这些蠢货,把事情彻底搞砸了!”
接着,就见一须发皆白的老人踱步而出,仪态威严,“先前不过是死了一个。那曹老三气不过,非得再去报复。这下好了,连河伯都惊扰了,看你们如何收拾!”
“祖,祖爷爷,你怎么也来了?”中年人转头,竟是大骇,慌忙让位,老人便站到了人群的正前方。
“出这么大的事,我要再不出来,全村的人都得给江里头的东西填了。”那老人同船老大一样,胡须也编成了长辫,只是左右两根都快垂到了腰际。
“怎么会,我们按着祖训,出不了事。”中年人辩解。
“那,这些又是什么?”老人眯眼瞧向了那几位已悠悠转醒的喜服女子。
“是,是河伯娶亲,求个倚仗。”中年人心虚道。
“胡闹!”声随掌至,老人枯槁的手又是一记,甩在了中年人的脸上,当即叫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气氛顷刻就安静了下来。
然而,彼此对峙的场面并未持续多久。
平静无波的江面轰然沸腾,不明的怪吼声如闷雷滚来,无数浑浊的气泡更是从江里翻涌而出,让整片江面看起来就像一锅煮开的烂粥,狂乱翻涌。
眼下,那“粥”仿佛烧糊了,激得在场所有人都后退了一大步。
言庆猛地想起照夜的那把黑伞,反手摸向后背,赶忙解下,死死抱在怀里,这才让人稍许安心,随即重新盯向江面。
此时,这锅“烂粥”正被无形的力量搅动,疯狂汇聚堆叠起来,在众人面前耸起一道数丈高的大水柱,惊得岸上人潮惊呼四起,纷纷向后再次大退。
而那被称为“祖爷爷”的老人与其亲族、渔民们,更是想都没想就朝着江面跪倒,嘴中念念有词,神情虔诚得近似癫狂。
正当江面水柱耸立,岸上所有喧哗戛然而止时,死寂中,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呼声响起,“是、是河伯!河伯显灵了!”
照夜站在众人的最前,看着还在不停上涨堆叠的水柱,眼中警惕更甚。
言庆顺着照夜的目光望去,那水柱内部似有金光闪过,随即光晕一收,整个水柱竟从半腰折断。
哗啦巨响,整个天幕仿佛泼洒开的雨雾,顿时,四周扬起阵阵腥臭,言庆反应极快,立即撑伞一挡,还不忘拉了一把身旁的戏衣童。而其余在场的,皆被这突兀的变故,淋得满头满身。一旁的林逸当即就弯下腰,控制不住地干呕了起来。
“什么鬼东西,太臭了,比挑粪的还臭。”他大叫大跳着,转身就逃。
紧接着,便听到“砰”的一声闷响,整个地面都在震颤,一坨说不清是什么的物事,就这么被抛上了岸。
再是江风一卷,那难以形容的恶臭,如实质般的从那坨东西身上弥漫开来。所有人再也憋不住,各个弯腰干呕了起来。
一时间,岸上干呕声四起,倒是让这场剑拔弩张的对峙,散了个彻底。
先前那群跪拜着的渔民更是狼狈,言庆见他们吐了一肚子的污秽吃食,乐得笑出了声,“别说这坨玩意儿,就是你们那河伯?哈哈!......不过......这也太臭了啊!”
混乱中,照夜早已拉过柳长赢,双双退至上风口,离那坨恶臭又远了不少,可仍挡不住那味道。柳长赢眉头深锁,一手按在了胃部。
照夜低声问道,“师父也辨不出此物来历?”
柳长赢摇头,“天地异变已久,我知道的,看来也不多了。”
“不是三千界的?”照夜疑惑,他总觉得这东西,定和那地方脱不了干系。
“不像。但如果是的话,那也非我所知了。”柳长赢话音里带着难见的疑惑。
照夜点头,看向了远处那坨东西。那玩意儿通体漆黑,状如无数溃烂斩碎的肉糜相互堆叠蠕动,看似有气无力,浑身流脓似痂的皮肉褶皱间,还不断渗出腐汁粘液,散发出来的味道不仅熏的人连连犯吐,其形态更令人恶心,远超寻常尸骸。
众人隔着远远的距离,正打算好好打量那到底是什么,一道金光突兀的从江水里蹿出,直冲那团怪肉飞去。
这一变化,叫那群渔民看得更为震惊。
只见一条体型硕大,腹部隐有金线的黑泥鳅,瞬间就扒住了那坨怪肉撕扯起来,它四爪如利刀,动作娴熟得像是在剥一只橘子。
眨眼的功夫,周围只剩下脓血四溅,碎肉横飞。最后,那坨怪肉里露出了包藏在内的一片银光......
众人还没分辨出那又是什么东西散发出的光晕,就听到怪泥鳅激动的哇哇大叫。
“好东西,好东西啊!”
夜游神根本不顾周围渔民的惊骇,囫囵吞枣,将一团泛着银光,晶莹剔透的物事整个往嘴里塞,它那鱼头还不停地扫向众人,生怕有人和它抢,声音尖锐道,“藏起来,好吃,谁都不准过来!”
随后,它瞥向了柳长赢,桀桀怪笑一声,“你那的肉,我兴趣不大了。这玩意儿够我消化好久好久。”说完,再发出一阵难听刺耳的怪笑,身形迅速缩小,蹿回了柳长赢袖中。
夜游神前后出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岸上死寂,唯有江风依旧,雨雾纷纷。
......
这诡谲离奇的一幕后,那群渔民里的中年人,这会儿,只会张着嘴,跪姿僵硬,表情复杂。他身旁那位被唤做祖爷爷的老人,亦是双眼直勾勾的死盯着柳长赢的袖口,满脸都是诧异与不可置信。
照夜冷眼看去,几个年纪稍轻的渔民瘫软在地,眼神空洞,仿佛支撑一生的信念轰然垮塌,有人开始低低哀泣,有人更是茫然无措地四处张望......
彼此虽未真正见过河伯,但如今谁都清楚明白,夜游神就这样将他们那群渔民世代敬畏的“河伯”给......生吞了。
柳长赢见渔民们都望向自己,只得上前一步,他刚一动,对方便连连后退,脸上的惊惧再也掩饰不住,有几个甚至摆出了垂头欲跑的模样。
“老人家,如今,能否借一步说话?”柳长赢温和道。
“别!”那被称作祖爷爷的老人慌忙摆手,人又往后挪了半步,“就,就这么说,你们想问什么?”
一旁的大彪虎按耐不住,高声打断道,“隔着这么远嚷什么!还是你们没了那玩意儿撑腰,怕了我们?”
他还想再说,却被罗盘老道一把拉住。
大彪虎胳膊一甩,叫道,“拉我做啥,那鬼东西又臭又邪,大家都看见了,这才叫邪祟!你们供奉个邪物,愚昧无知!”
“我呸!”中年人骂道,声音却已失了底气,“河伯年年保佑我们,这里不仅风调雨顺,鱼虾更是丰盛,怎,怎会是邪祟!”他脸涨得通红,还想解释。
大彪虎冷哼道,“我算知道了,你们拿大活人祭它,换几句风调雨顺,真当是在做生意吗?这叫人祭,伤天害理。再说,我朝早有禁令,难不成你们拿都尉府的当瞎子么?”
“你......你们是都尉府的?”那老人惊道。
“别管我们是谁,这事你们要不说清个来龙去脉,这么多张嘴,恐怕是堵不住了。”大彪虎有恃无恐,自是想继续“威胁”,罗盘老道忙抢了话,说道,“老人家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明说。如今,邪祟已除,诸位想必也是受其蒙蔽,不如坐下细谈,也好理清首尾,彼此有个交代,您看如何?”
借此,照夜也不失时机的沉声开口,“去找些干净衣裳,准备几间能歇脚的屋子。其余的,容后再说。”说罢,扫向人群里的那位中年汉子,对方脸上仍显怒意,又道,“怎么,难不成是江里还藏着一个?”
听后,中年人浑身一僵,与那被叫祖爷爷的老人对视一眼后,彼此二人终是化为一声长叹。于是,对方转身朝着人群里挥手,立刻就有几人站了出来,沉默着引了众人走向不远的几处村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