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而来》桥明子

6、Chapter 6

　　纪幼怜推开包厢厚重的金丝楠木门时，印入眼帘的便是商时言侧身望着窗外庭院的夜景出神的模样。
　　他穿着一身没有一丝褶皱的杰尼卡定制西装，肩线利落，袖口露出半截精致的宝玑腕表，与只随意套了件宽松高领毛衣的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引领她的侍者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只是细微的关门声依旧惊动了窗边的男人。商时言转过头，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你来了。”
　　他眼底那点飘忽的思绪，在看见她的瞬间，被一种清晰的笑意取代，他很自然的起身，绕过桌角，走到对面的位置，动作流畅地为她拉开了沉重的实木餐椅。
　　纪幼怜也没有客气，很自然地坐下，抬眼打量了一番对面人过于正式的穿着，没忍住笑了笑：“商少爷，你今天穿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来和你谈生意来了。”
　　商时言闻言，不动声色地伸手解开了最下方的那枚纽扣，语气间带了些无奈的坦诚：“刚从公司过来，没来得及换。”

　　恰巧这时，侍者端着醒好的葡萄酒走了进来，深红色的酒液倒入杯中，发出细微的响声。
　　酒瓶恰好挡在二人的视线之中，纪幼怜看不见商时言的表情。
　　却能够清晰地听见他低沉的声音。
　　“我投资的条件，你考虑的怎样了？”

　　纪幼怜挑了挑眉，待到侍者倒完酒离开，她才伸手接过属于自己的那杯，轻轻晃动着。她没有立刻回答商时言的问题，而是缓缓抬起眼，对上商时言的目光，语气中带这些狡黠。
　　“你的条件，是什么来着？”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语气却是斩钉截铁。
　　“如果是想要彻底买走的我作品，把我的名字从导演栏里踢出去，那不可能。”
　　“如果是想要我坐实那些无聊的联姻传闻？那更不可能了。”
　　她笑着，目光毫不避讳地直视商时言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商少爷，我才二十三岁，人生大好年华的时候，还没玩够呢，就要把自己捆绑进这样利益纠缠的传闻里？太亏了。”
　　商时言听闻，低声笑了笑，只是这笑声，在安静的包厢之中，显得有些过于意味深长。
　　他的身体向前微倾，目光直直落在纪幼怜漂亮却带着防备的脸上，缓缓道：“没想到我们一向目标明确不留情面的纪大导演，还有如此……玩世不恭的一面。”
　　说着，他撤回身子，重新靠回椅背上，姿态变得放松，语气也变得游刃有余：“放心，我还没有对自己不自信到，要用联姻来捆绑谁。”
　　然而，在餐桌下，纪幼怜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他的另一只手的指节已然收紧，修剪整齐的指甲生生在自己的掌心掐出了几道清晰的红痕。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轻轻推开，侍者侍者的开始上餐，精致的菜品和羹汤被端上桌，商时言是顺势靠回椅背，拿起餐巾擦了擦手，仿佛方才那段话，只不过是他们餐前无关紧要的闲聊。
　　待到侍者再次退出，包厢之中只剩下碗碟间细微的触碰声时，商时言才重新抬眼，看向纪幼怜，神色再度恢复了商人特有的锐利。
　　“我的条件很简单，只是不知道我们的纪大导演，有没有这个勇气接下来呢？”
　　纪幼怜放下勺子，拿起餐巾拭过嘴角，随后做出认真倾听的姿势，微微颔首：“请说。”
　　商时言的目光与她对上，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到：“我要你，和我签一份对赌协议。”
　　“哦？”
　　纪幼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感兴趣的神情。
　　商时言很满意她这个反应，继续道：“协议的内容，我想，如果你这部电影，最终票房达到了二十五亿以上，那么我的一点五个亿的投资，就算你的本是，我可以不追究任何的其他条件，纯当支持你的艺术作品。但是……”
　　他话锋一转。
　　“如果票房不到二十五亿，那么，我需要你至少获得一个国内A类电影节的重要奖项，和一个国际A类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的奖项。”
　　他又顿了顿，给纪幼怜消化的时间，最后才抛出了最残酷的条款。
　　“当然，如果你运气不好，或者能力不够，连这两个保底的条件都没能达成的话。”
　　“那么，我需要你、连同你的制作公司，额外支付最终电影票房的百分之一百五，以及返还，我所投资的一点五个亿本金。”

　　二十五亿的票房，对于一部带有强烈作者表达意图的非商业类型的音乐剧情片而言，几乎是天文数字。
　　而同时获得国内外顶级电影节的重要认可，难度也不亚于登天。
　　商时言的对赌协议，看似给了她两条路，实则每一条都布满了荆棘。

　　纪幼怜的银勺停在半空。

　　至于最后的那一项，看似只是“票房百分之一百五”的赔偿，但细算下来，如果电影真的如同大多数文艺片一样，票房止步于百万美元级别，那赔偿金也将是数百万美元，再加上1.5个亿的本金。一旦失败到那种地步，她将如何承担？

　　商时言将她脸上的凝重尽收眼底，他没有催促，反而是笑了笑，朝着纪幼怜举起酒杯，做出敬酒的动作，说到：“你不用急着回答我，你可以先去和别的制片公司多聊聊，多放考量后，再决定是否选择我，以及接受我的条件。”
　　他微微停顿，声音低沉好听，就像大提琴的独奏曲。
　　“我永远会在这里等你。”

　　纪幼怜依旧沉默着，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冰凉的酒杯，理智告诉她，这样的条件的确很苛刻。
　　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这部电影，在剧情构建的时候，就是为了得奖的。
　　商时言的协议，正好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商时言享受的看着她此刻的沉吟，优雅地抿了一口葡萄酒，醇厚的酒香立即在口中弥漫。
　　随即，他放下酒杯，好整以暇地再度向前倾身，越过餐桌中央，勾了勾手，示意纪幼怜凑近些。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瞬间拉近，近到纪幼怜能感受到他呼吸时带出的、微醺的热气，混合着他身上似乎永远不变的清冽雪松气息。
　　“或者，我还有一个条件。”
　　纪幼怜正过脸，挑了挑眉。
　　商时言刻意停顿半晌，欣赏够了她此刻的表情，才慢条斯理继续说到。
　　“如果你愿意，以‘商家未婚妻’的名义，陪我公开出席三场法宝莲的晚宴，那么……”
　　他的唇角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我们刚才说的，所有对赌协议都可以作废，我只要你达成一个条件——拿下任何一个，国内或者国际上的A类电影节奖项即可。”

　　说完，他的身体微微后撤少许，留给了彼此一些可以呼吸的空间，但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她，语气之中带了几分挑衅。
　　“怎样？这个条件，对于我们第一次拍电影就拿最佳新人奖，刚刚拿过柏深电影节提名的纪大导演来说，应该非常容易吧。”

　　“在这等我呢？”纪幼怜冷笑，缓缓道。
　　商时言笑了笑，既不否认，也没有肯定，她只是看着她，眼神深邃。
　　他的笑容之中，是掌握全局的从容。
　　纪幼怜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仅仅几秒钟后，她再次睁开了眼睛。

　　有便宜不占是蠢蛋。
　　况且，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也有自信相信自己有能力达成目标。
　　风险与机遇并存，而她，向来喜欢挑战。

　　她重新端起杯子，碰在商时言的酒杯上，玻璃相撞发出清脆好听的声响。
　　“成交。”
　　“但我不是以未婚妻的名义——港媒镜头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不可能成为你攻击你爸的武器。”
　　“所以，我只会以你的‘女伴’的身份参加晚宴。”
　　她抿过红酒，淡淡道：“可以接受吗？可以的话，法宝莲的邀请函，就不用发给我助理了，直接发到我的邮箱里来吧。”
　　商时言唇角的笑意加深，他看着她的模样，点了点头，轻声说到：“好，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这场晚餐的后半段，气氛似乎也不像一开始那样剑拔弩张，一顿饭吃完，纪幼怜拒绝了商时言送她回去的提议，自己拦了车离开。
　　回到空旷的公寓，她随意地踢开鞋子，赤脚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手机屏幕在此刻适时亮起，她以为是商时言的消息，拿起手机一看，才发现是林岚的消息。

　　林岚：你明天有空吗？
　　“怎么了？”她回复到。

　　林岚的消息很快发了过来：明天上午能来公司一趟吗？创意评估会结束后，有几个制片人对你的项目表示初步兴趣，但具体情况和后续，还是需要我们开一个内部研讨会再定。
　　见此，纪幼怜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另一只手快速打字回复。
　　纪幼怜：可以，但我明天上午要先去找既寻谈点事，会议能安排到下午吗？
　　消息刚发过去，林岚的电话就直接打了过来，语速飞快：“既寻？是那个刚拿了金兰花视帝的既寻？你准备邀请他出演你电影的男主角？”
　　“对。”纪幼怜边说着，边走到少发边坐下，“就是他，但他具体能不能来演，现在还不确定，他经纪人那边有点顾虑，要等明天我和他当面谈完才知道结果。”
　　电话那头，林岚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之中满满的都是对她的欣慰，她缓缓道：“我懂，如果既寻真的能来，那绝对是一颗定心丸。他的演技口碑以及市场号召力，对于说服其他投资方，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说完，她再度停顿了片刻，随后做出了决定。
　　“这样，我吧内部研讨会安排到明天下午两点半，你上午去找既寻，谈完还能吃个午饭，休息一会再过来，时间上应该刚刚好。”
　　纪幼怜点了点头，也许是太过疲惫，半晌后，她才猛然意识到，电话那头的林岚压根看不见她的动作。
　　她急忙补了一句：“好，谢谢岚姐。”
　　电话那头，林岚也没在意太多，说完“等你消息”后，她利落的挂了电话。

　　通话结束，纪幼怜把手机随手扔到沙发一旁，屏幕闪了闪，随后缓缓暗了下去。
　　她没有立刻起身，只是仰着头靠在柔软的沙发上，仰头盯着天花板出神。
　　房间里一片寂静，高级公寓的内部花园，这个点也早已没了来往的人群。
　　世界安静的好似只有她一个人。
　　纪幼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明天，又是重要的一天。
　　她急要说服堂哥接下这个复杂且冒险的角色，又要去面对公司那些早已进化成为“人精”的制片。
　　而再往前看，商时言口中的“奢牌晚宴”，真的会轻松吗。
　　她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无数的人影。
　　林岚、既寻、还有商时言……
　　最后，闪过了电影剧本中男主那双犹豫的眼睛。
　　她知道，无论多难，她都必须把这部电影拍出来。

　　这是她的战场，她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