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春光》丁仁露

49、明珠蒙尘

　　萦风等来等去，没有等来国师，却在傍晚时分等来了大王。

　　当然，她是在踏出地牢之后才意识到已经是傍晚了。对着落日余晖，萦风不禁感慨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是吗？”明珠朱唇轻启，叹道。

　　萦风连忙说道：“其实我并不曾读过许多书。刚巧记得这两句罢了。”

　　明珠看着夕阳，映在地上身上，残血一般，她垂下眼睑，默默不语，难道锦毛鼠一族就要葬送在她手里了吗？

　　萦风走在大王身边，猜不透她的心意。

　　大王纡尊降贵，亲临地牢，将她带出来，身边仅带着个婢女，萦风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她到底意欲何为。总不能是带她出来散步，顺便说说知心话？

　　“大王，”萦风毕恭毕敬道，“不知您将我从地牢里带出来所为何事？”

　　“别叫我大王了，”明珠摇摇头，“叫我明珠吧。”好久没有人叫过她的名字了。

　　夕阳一点点沉下去，连余晖都消失殆尽了。天色暗淡，萦风看不清大王的表情，不敢轻举妄动。她偷偷打量了一眼，估摸着大王的法力也许和她未受伤时差不多。

　　其实，如果她不是锦毛鼠一族的王，她和普通小妖并没有什么区别。就算她是锦毛鼠一族的大王，她好像还是和普通小妖没什么区别。想到这里，明珠自嘲地笑笑。

　　萦风更加迷茫，她们三个一直在往前走，不怎么说话，终于走到了地界，再往前一步，就不是锦毛鼠的领地了。

　　萦风觉得奇怪，地界处为什么没有小妖看守。难不成这里也像莲心湖一样布下了结界吗？

　　一想到莲心湖，萦风几乎要滴下眼泪。离开莲心湖越久，她的思念便越浓。一阵风吹过，她不禁哆嗦了一下。

　　夏天即将过去，夜里比白天凉快许多。算起来，她离开莲心湖已经快半年了。

　　“你冷吗？”还没等萦风反应过来，手背已经被一只柔软温热的手掌覆盖住了，“小满，把我的披风给她披上。”

　　“大王，”萦风连连摆手，“这样太失礼了。我实在是不敢当。”

　　“没事的，快披上吧。”大王朝小满使了个眼色，小满手中的披风便盖在了萦风身上。

　　“别叫我大王，叫我‘明珠’吧，或者，叫我‘公主’吧。册封仪式还没办，我还算不上‘大王’。”明珠低下头，拨弄着腰间香囊垂下的穗子。

　　“明……”萦风差点脱口而出，思索片刻，还是叫了一声“公主”。就目前来看，她被小妖绑到这里。大王却对她相敬如宾，这算怎么回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萦风抬头，撞上明珠含笑和善的眼睛，她的脸有些红了。也许她错怪她了。

　　“公主，恕我直言，你是要用地牢里的人炼丹吗？”萦风原想试探几句，不曾想实话脱口而出。

　　“你倒是直接。”明珠笑了，像个欢快的小姑娘，半晌，面色又沉下来，一脸郁色，悠悠吐出一口气，“是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萦风追问，有些恼怒。

　　“为了我的子民，你们是不会明白的！”明珠说道，脸色冷了下来，跟刚才给萦风披风的样子截然不同，判若两人。

　　晚风嗖嗖吹，明珠的话比晚风更凉。

　　“为什么要用邪术呢？”萦风皱眉道，“你要保护你的子民，地牢里的那些凡人呢，他们就不无辜吗？”

　　明珠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转过身，朝地界的方向看过去，她手指过去：“你知道那里为什么没有防守吗？”

　　不等萦风回答，明珠继续说道：“那是几位将军在死之前用自己的魂魄铸成的结界，为了抵御外族，他们生前殊死拼搏，死后依然不得安生，永世不入轮回。”

　　萦风睁着眼睛，心里五味杂陈。她在莲心湖时听过，以为是师傅唬人的假话，没成想竟然真的有人这么做。以自己的血肉灵魂为祭品，祭拜恶灵，设下恶毒的诅咒。他们用这种方法来保护自己的族人。

　　“锦毛鼠一族就不无辜吗？因为我们弱小，我们就要被灭族吗？”明珠几乎吼出来，她知道自己的处境，她无可奈何，如果有因果报应，就全部报应在她身上好了。

　　“我爹，我哥九死一生，才换来片刻的宁静，我是不会放弃的。”明珠的声音小了许多，带着哽咽，她的脸上并没有泪水，这些天，她哭过太多太多次了，眼泪早已哭干。

　　“明珠。”萦风的声音有些沙哑，她理解她的情绪，只是这样做太残忍，太蛮不讲理了，“你不能因为被伤害，你就去伤害无辜的人，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一定能找到别的办法。”

　　明珠摇摇头，她的脸色冷漠，带有君王之气，不怒自威，“没有办法了。等不及了。这是唯一的办法。”

　　“那失败了怎么办了？”萦风几乎不忍心说出这几个字，戳破明珠不切实际的幻想。

　　明珠不说话，加快脚步往前走。

　　“就算能成功，禁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下一次怎么办？下下次呢？”萦风跟在她后面，追问道。

　　“火烧眉毛，且顾眼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子民死在我面前。”明珠的情绪平复下来，她恢复了理智。“如果有下一次，我会挡在他们前面。”

　　萦风由衷佩服起面前这个小姑娘。如果她是一个普通小妖，应该会无忧无虑地生活，修炼法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生死抛诸脑后，担负起许多人的性命。

　　萦风想开口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她很同情锦毛鼠的遭遇，如果是鲤鱼一族即将遭受灭顶之灾，她一定会更疯狂。

　　“你杀过人吗？”萦风问道。

　　明珠愣住了，她闭上眼睛，眼前是一副生灵涂炭，尸横遍野，鲜血淋漓的场景。她睁开眼睛，看看自己的双手，在父兄的庇佑下，她的手还没有沾过血。

　　她小时候在颠沛流离中度过，她是多么痛恨滥杀无辜。眼前一片模糊，两个活生生的人失去了血色。月亮也是模糊的，似乎越来越远。爹和哥哥出现在她面前，又迅速消失，走马灯一般，茫茫树林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一阵天翻地覆，她几乎晕过去。

　　萦风托住了她，“明珠，明珠。”她轻轻呼唤她的名字。

　　“公主，公主。”小满急得团团转，“这可怎么办啊？要是国师知道了，会杀了我的。”

　　“国师不让公主独自外出吗？”萦风试探着问道。

　　“不是的。国师知道公主带着你出来了。是我没有照顾好公主。”小满开始掉眼泪了，“公主，公主，你快醒醒啊。”

　　萦风探了明珠的鼻息，又听了她的心跳，没有什么不妥。大概是气急攻心，一时没有缓过来。

　　“小满，你去找点水来。我想公主喝点水会醒过来的。”

　　小满跪在公主身边，犹豫着不肯挪动。萦风知道她是信不过自己，便说道：“我去找水吧。你留在这里照顾公主。”

　　“哎，”小满喊道,“你要是跑了怎么办？”

　　萦风哭笑不得，将披风盖在明珠身上，“我要是想跑现在就能跑。”

　　在一个陌生并且黑灯瞎火的地方寻找水源，简直难如登天。萦风磕磕碰碰，差点摔了好几跤。她突然想起小满说过的话，国师知道公主带自己出来，公主做事难道还需要征求国师同意吗？

　　国师现在会在哪里呢？是不是在地牢里审问望舒。这个猜测让萦风后脑勺一凉，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也顾不得找水了，原路返回。

　　明珠已经醒了，小满在一旁嘘寒问暖。

　　“你终于回来了，我们等了好一会儿，我正打算让小满去找你。”

　　萦风的怒气在看到明珠如此虚弱后又消了下去，支支吾吾道：“太黑了……我，我根本看不清……没有找到水。”

　　明珠虚弱的样子不像是演出来了。萦风踢了一下路上碍事的石头，她想国师不会贸然对望舒下手的。

　　亏得她刚才真心实意帮助明珠，她竟然和国师一起演戏，试图将他们挨个击破。

　　当然，这只是一个猜测，等见到望舒，就真相大白了。

　　萦风和小满一左一右，扶着明珠缓慢前行，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到她的宫殿了。

　　“我让小满收拾一间客房让你住吧。你今晚不必回地牢睡了。”

　　萦风摇摇头，没好气地说：“要是地牢里的人都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就好了。”她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生硬了，又找补道，“我想看看望舒怎么样了。”

　　“他好好地待在地牢里呢。”明珠笑道，“你们感情真好。”

　　萦风沉默不语，在侍卫的带领下，回到了地牢。

　　望舒正在打坐，闭着眼睛，神态自若。看到萦风的那一刻，他站起来，几乎将她相拥入怀。

　　萦风并无此意，豪迈地拍拍他的肩膀，“玄青有没有为难你？”

　　望舒将手缩回来，说道：“没有。你呢，那个大王对你用刑了吗？”

　　“当然没有。就是散散步而已。他们肯定集中精力对付你，我这种小虾米，他们肯定不会放在眼里的。”

　　“此话怎讲？”

　　说笑间，明珠托人送来了两床棉被。

　　望舒笑道：“你可不是‘小虾米’，恐怕你要成为大王的‘座上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