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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灰烬与水晶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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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三年,七月十七日,夏夜闷热无风。
市中心顶级酒店宴会厅,衣香鬓影,水晶灯流泻下璀璨却冰冷的光,将一切镀上层虚假的金边。香槟塔折射着浮华的光晕,空气中漂浮着名贵香水、雪茄和甜腻奶油交织的气息。今天是黎墨的二十岁生日宴,野檐一手操办,极尽奢华,仿佛一场隆重的加冕。
主角黎墨穿着量身定定的高定礼服,珍珠白的绸缎衬得她肌肤胜雪,黑发如瀑。她站在宴会厅中央,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祝福和艳羡的目光,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练习过无数次的微笑。美得像个没有灵魂的瓷娃娃。
只有极细心的人才会发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蜷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的目光偶尔会飘向落地窗外浓重的夜色,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渴盼。
野檐就在她不远处,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身姿挺拔,气场强大。他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宾客之间,唇角勾着浅淡的笑意,接受着人们对这场盛宴和他慷慨的赞美。他是绝对的主宰,是赋予这场宴会意义的核心。他的视线每隔片刻便会精准地落回黎墨身上,那眼神深邃,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近乎贪婪的占有欲,像是在欣赏一件独一无二、且完全属于他的珍宝。
“野少对黎小姐真是用心。”有人奉承。
野檐轻笑,抿了一口杯中酒液,目光未曾离开黎墨:“我的墨墨,自然值得最好的。”
最好的。黎墨听着这个词,胃里微微抽搐了一下。她面前餐盘里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食物,她一口也咽不下。
宴会进行到高潮,侍者推上来一个巨大的、缀满鲜花的推车,上面却不是蛋糕,而是叠放着一摞精心装裱好的画框,用昂贵的丝绸缎带系着。
宾客中发出小小的惊呼和赞叹。谁都知道,黎墨是美术学院的高材生,绘画是她的命。野檐这份礼物,看似投其所好,贴心至极。
野檐走上前,拿起推车最上方那幅尺寸较小的画。画布上是用浓郁色彩泼洒出的夕阳下的花园,笔触大胆,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是黎墨早期的作品,野檐曾经称赞过。
他拿着画,走到黎墨面前,声音温柔,却带着一种令黎墨脊背发凉的掌控感:“墨墨,喜欢吗?我把你留在画室的作品,都带来了。让大家一起欣赏一下,我的小画家有多优秀。”
黎墨的脸色倏地白了。那些画……是她仅存的、可以短暂逃离一切、喘息片刻的私人世界。她从未想过将它们公之于众,尤其是在这样觥筹交错的场合下,成为众人品评的谈资。
“野檐……”她低声,带着一丝恳求。
野檐仿佛没听见,自顾自地解开了缎带,将那张花园夕阳展示给众人,引来一片虚伪的喝彩。他一幅接一幅地拿起,展示,如同展示他拥有的另一件珍贵藏品。
气氛热烈,无人察觉黎墨越来越僵硬的身体和逐渐失血的嘴唇。
直到野檐拿起最后一幅,也是最大的一幅。那幅画被厚厚的绒布覆盖着。
他看向黎墨,眼神里那种令人不安的兴奋感加剧了:“但最好的,总是要留到最后,对不对,墨墨?”
他猛地扯下绒布。
画布上是几乎未加掩饰的、两个纠缠的抽象人体轮廓,笔触癫狂,色彩压抑而痛苦,大片大片的暗红与漆黑交织,仿佛某种无声的嘶吼。那是黎墨在无数个被孤独和窒息感吞噬的深夜里,凭着本能涂抹出来的东西,是她无法宣之于口的情绪宣泄。
整个宴会厅瞬间安静下来。宾客们面面相觑,尴尬和惊愕写在脸上。这画……与今晚的氛围格格不入,甚至有些骇人。
野檐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眼神骤然冷却,像是终于找到了等待已久的发难借口。他盯着那幅画,声音陡然拔高,冰冷地砸碎一片死寂:“这是什么?”
黎墨浑身一颤,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我给你的一切之下,你画的……就是这种东西?”野檐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可怕的穿透力,每个字都像冰锥,刺进黎墨的耳膜,“阴暗,丑陋,见不得光……就像你藏起来的那点心思一样,对吗?”
他猛地将画摔在地上!沉重的画框撞击大理石地面,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破裂声。
“野檐!”黎墨失声,下意识想上前,却被野檐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他不看她,转而对着侍立一旁的酒店经理冰冷地吩咐:“拿过来。”
经理不敢多问,立刻示意两个侍者抬上来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银桶,桶里盛满了透明刺鼻的液体——松节油。
野檐拿起那幅破碎的《花园夕阳》,毫不犹豫地,将它扔进了桶里,浸透液体,然后取出。
“不……”黎墨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野檐从西装口袋掏出精致的金属打火机,“咔嗒”一声,幽蓝的火苗蹿起。
他看着她,嘴角重新勾起那抹令人胆寒的轻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宣告给她,也宣告给所有噤若寒蝉的宾客:
“黎墨,你只需要看着我。只需要画我就够了。”
“这些垃圾……”
他松手,浸满松节油的画作遇火轰然燃烧,灼热的火焰猛地蹿高,映亮他冰冷俊美的侧脸和眼底疯狂的偏执。
“……画一张,我撕一张。”
火焰贪婪地吞噬着画布,吞噬着色彩,吞噬着那个曾经在夕阳下试图捕捉美好的女孩的影子。滚烫的热浪扭曲了空气,灰烬飘散,落在黎墨珍珠白的礼服上,落在她冰冷的脸颊上。
水晶灯依旧璀璨。
世界一片死寂。
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野檐低沉带笑的声音:
“看,这才叫生日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