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关系》罗三白

5、5

　　一顿饭吃到十一点半，男生们勾肩搭背回了寝室，校门口只剩下了祁朗和温锐。

　　“你车在哪儿？”祁朗扶着他，看他脸红扑扑的，伸手抬起他下巴，温锐眼睛都浸入了酒气，红彤彤的，“怎么喝这么多。”
　　温锐避开他的手垂下头，整个人如在梦中：“你回去吧。”
　　真他妈不如在做梦。谁来一棒子敲死他。

　　“车在哪儿。”祁朗目光扫视了周围一圈，“哦，看见了。”
　　车就在路边临停位。

　　温锐烦躁地推开他：“不用，你回去。”
　　“把你送回家我再回去。”祁朗挟着他往车位走，从他裤兜里摸出钥匙解锁门，把人塞进了副驾驶。
　　关车门时，温锐拉住了他的手。

　　“是不是因为我？”温锐的手发着抖，声音很艰难，“是不是因为我才让你变成这样。”
　　祁朗定定地看了他一会，耐心问：“因为你什么？”
　　“因为我和秦斯炎在咱们家楼下……”
　　“不是。”祁朗态度陡然转变，拨开了他的手，“不要瞎想。”

　　车门被关上，温锐的思绪却还是停不下来，他想不出原因。

　　“好端端的，你怎么也变成这样。”温锐的视线机械地跟着祁朗进了主驾位，他感觉自己神经崩溃了，但是怎么拉也拉不住，这种无能为力的感受让他有点想哭，他捂住眼睛，可是下一秒手又被人强硬地扯开了。

　　“什么叫‘这样’？”祁朗直视着他通红的眼睛，“我喜欢男的，怎么了？”
　　“可你之前还喜欢美羊羊！”温锐吼他，“美羊羊女的！”
　　“你小时候不还想着娶毛利兰。现在不是也和秦斯炎谈了三年吗？”
　　“我……”温锐想反驳，但他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他和秦斯炎的关系很难一句话说清，“这不是一回事。”
　　“都一样。”祁朗松开他，点火开车，“喜欢了就是喜欢了，我也没办法。”

　　祁朗说的轻巧，但温锐心里像针扎一样。他还记得当年那个雨夜里祁朗震惊而难以置信的表情，让温锐像被捅了一刀。

　　他不知道自己对祁朗意味着什么，但他明白祁朗是他的什么。
　　祁朗是他小时候每一个无人陪伴的假期里相依为命的伙伴。是停电的暴雨夜，他们两个缩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温锐就算吓得想哭，也会一直拍着怀里的祁朗说“哥哥在不要怕”的那种重要存在。

　　所以那天他不敢抬头，但又没忍住抬了头。于是他人生第一次在祁朗眼里看到厌恶。
　　对于同性恋的厌恶。

　　后来一年温锐都没有勇气回过家。

　　可是，怎么会这样？
　　是他给了祁朗消极的暗示，让祁朗矫枉过正了吗？

　　“想到哪儿了？”祁朗斜了他一眼，见他那一脸难以言喻的琼瑶表情，“说出来我听听？”
　　“对不起。”温锐痛苦地仰头靠在了车椅背上，老天爷，窗外怎么不应景地来场雨。

　　“你对不起什么，”祁朗掉转方向盘，“和你是有点关系，但是在那天之前我就喜欢男的，只是没想到你也喜欢。”

　　温锐心绞痛：“你别安慰我了。”
　　“爱信不信。”祁朗不跟他废话，“你有时间把你手机里的番茄小说卸载了，苦情剧看多了脑子容易进水。”

　　这种尖酸刻薄还是很容易让人脱离痛苦的。路开了一半的之后，温锐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兄弟也他妈喜欢男的，两人要齐心协力把双方父母全都气升天的事实。

　　温锐开始关心另一件事：“那你上次说的喜欢的那个人，是男的吗？”
　　“是。”祁朗承认的很痛快。
　　温锐腾一下坐直了：“谁？对你好吗？你们在一起了？”
　　“挺好的，”祁朗顿了顿，“但他不喜欢我。”

　　“？”温锐声音抬高了，“凭什么？他天王老子吗不喜欢你？是不喜欢你去皮186的净身高还是你肚子上棱角分明的八块腹肌？！”
　　祁朗猝不及防地脚滑，车吭哧一抖，他连忙减了减速：“你说什么？”

　　“我说他眼拙，”温锐打开窗户，风呼呼灌进来，“这男的审美不行，要不你换个人喜欢吧，我看那个陈菲琳不错。”
　　“换不了，”祁朗轻轻地笑起来，“要能换早换了，也不至于拖到现在。”

　　＊

　　到家楼下，祁朗把车停在停车位，温锐说：“上去吗？”
　　但马上他就自我否定了：“算了你不爱来我这儿，那你把车开回去吧。”
　　祁朗扶住他胳膊：“把你送回去我再走。”
　　温锐没推辞，喝了酒又心情大起大落，他现在脚软腿酸，确实是一个人难以回家。

　　俩人到了家门口，好家伙，温锐左摸右摸摸不到家门钥匙。
　　祁朗掏出钥匙开了门。

　　温锐挺意外：“你还随身携带我家钥匙呢？”
　　祁朗面无表情：“你还随处乱丢你家钥匙呢？”

　　“……”温锐被怼住了，“可能落公司了吧。”
　　进门温锐就瘫在了沙发上，祁朗去厨房烧水，冲了杯蜂蜜水出来的时候，温锐已经抱着抱枕睡着了。

　　祁朗站在厨房门口看了很久，然后放下水杯，走过去，轻轻拨开了他眼前的乱发：“醒醒，睡这里要感冒。”

　　温锐终于脱离这操蛋的现实进入了梦中，鬼才要醒过来！

　　祁朗等了一会等不到反应，起身，把人抱进了主卧。

　　这房子不小，一百四十平的套三，次卧和书房都很大，主卧更是宽敞，除了卫生间衣帽间外，还单独辟出了小工作室，书架上摆满了药学书。

　　是秦斯炎的。

　　祁朗的眉拧了下，一阵烦闷涌上来，他低头看着怀中那个熟睡的人。

　　他发现与其“喜欢的人不喜欢我”，他更为“路人甲践踏他喜欢的人”而烦躁。

　　实在没有办法把温锐放到别人的床上，他又掉头走进了自己那间卧室，把温锐放到床上的时候，他听到温锐嘴中的呢喃。

　　“秦斯炎……”

　　祁朗陡然僵住，脸色白得像死人。

　　温锐翻了个身，在祁朗来不及抽走的僵硬手臂里拱了拱，寻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然后补全了自己的后半句话。

　　“……我操你大爷。”

　　＊

　　这一晚上温锐一直在做同样的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三年前，细密的雨铺满了初秋的街。他提着一双当季限量篮球鞋急急往家走，却在昏暗的路灯下看到一个黑影——秦斯炎淋了通透，抓住他衣服的手一直在抖。

　　秦斯炎碎碎念着他在异地求学的伶仃，不得志的困苦，讲他孤苦无依，讲温锐多年来的资助和帮助于他来讲如救命稻草……太多了，多到温锐记不清，画面跳到最后，秦斯炎握着一把药问他你别丢下我行吗？他沉默着开不了口，然后对方靠近……

　　只是这一次，温锐在梦里像只被围捕的疯狗，祁朗马上就要下楼了，温锐焦头烂额地对秦斯炎疯喊：你别过来啊！我告诉你你别过来啊！

　　无济于事。他的余光里站着惊愕的少年祁朗，熟悉的让他害怕。又重叠着生疏的成年祁朗，祁朗面不改色的问他：“我喜欢男的，怎么了？”

　　温锐倒吸一口冷气，猛地惊醒。

　　日光大照，是个天朗气清的早晨。

　　他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身合体的睡衣，对为什么会睡在祁朗床上完全没印象，家里也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地方问。
　　他在床上缓了一会，起身出门，客厅餐桌上有一杯水，杯子下压着一张纸条。

　　“喝了。”

　　落款是一笔潇洒的祁。

　　温锐做了一夜噩梦现在脑子还没完全开机，属于让干嘛干嘛阶段，他一本正经地把杯子里的水喝的一滴不剩，然后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从简易衣柜里挑了件舒服的T恤短裤转身进了卫生间洗澡，再出来，电话一直响。

　　光看名字温锐心就好累：“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气死。”
　　一句话给祁朗干沉默了：“复活时间还有多久？”
　　“等你追上了陈菲琳……”
　　“那你死着吧。”

　　“……，”温锐凶相毕露，“有屁快放！”
　　祁朗：“晚上一起吃饭？”

　　好奇怪。祁朗最近属实有点主动，如果是昨天上午温锐还会美成一朵喇叭花，现在只觉得此局有诈：“不敢吃，我怕你又说出什么能气死我的话。”

　　“哦。”

　　温锐敏锐地从这一个单音里听出对方的不对劲：“怎么了？”
　　“没什么？”祁朗低低地说。
　　温锐急了：“少给我装蒜！到底怎么了？”
　　祁朗似乎犹豫了一会才开口：“我宿舍人都知道了。”

　　“知道什……”温锐反应过来，心陡然提起，“他们为难你了吗？！”

　　温锐都被迫出柜三年了，也只有家人知道这件事，还被亲爹赶出家门连过年都不让回家。这事儿实在小众，异样眼光随处可见，祁朗这么癫直接说出了口，温锐真不知道他以后要怎么和舍友相处下去。

　　“没有。”祁朗沉默了一会，小声说，“我想吃国金大厦旋转餐厅的牛排，你能陪我去吗？”

　　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情吃牛排？！

　　等了会没回应，祁朗说：“我知道了，我这样，你也接受不了。”

　　温锐头皮发麻地赶在他撂电话前一秒：“行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