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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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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云找到施凡的时候,水境已经全然消失。说来,应该说是施凡找到江云才对。
水雾幻境原来是坐落在安亭荒野的池塘上,幻象一消失,一切回归真实,整个客栈的人全部掉进了水中。一时间,十几个被困在客栈的路人跟水饺似的在水里扑腾来扑腾去,有些还睡得死沉,都沉下去了半天,才咕噜咕噜吐起水泡冲了上来。
耳边一会儿是惊慌失措的叫喊,一会儿又是诅咒骂娘的乱骂。
这一群人里,属江云最为狼狈了,连旱鸭子都比他刨的水多。由于脚上的伤,他一蹬腿就直接抽了筋……加之失血过多,有些头昏脑胀,还没扒两下水,就直接跟石头一样沉了下去。
“沧海,沧海!”施凡找到江云时,他已经快沉到了湖底,幸好伸手去拉他,已经意识模糊的江云出于本能地抓住了他的手。
两人体形相仿,都瘦得跟猴子似的,只不过由于常年拔山涉水,又是医药世家,施凡的体质明显要好过江云。因此,当两人落汤鸡似的从大汤锅里扑腾出来时,江云是彻底失去了意识,而施凡则是有些吃力地将他带到了岸边。
此时,池塘里扑腾的人也大多都上了岸,在惊觉自己的行李全部“泡汤”时,又是一阵呼天抢地,有些人甚至不管全身虚软,且喝了一肚子的水,又不要命地趟着水往塘里去寻自己的家当了。
池塘并不太深,片刻之后,一部分人捞起些东西,出于对此事颇为忌讳,嘴里骂天骂地,骂鬼骂神,脚下却溜得比兔子还快地悻悻离去了。
施凡将江云捞上来以后,一边按掉他肚子里的水,一边为他渡气,他喝得不少,现下嘴唇都发了白。
待江云吐出肚子里所有的塘水,只转醒了一下就又昏了过去,施凡却是不由松了一口气。
不过,当他准备背起江云往安亭城里走去时,眼睛忽然瞟到江云手腕上的像是一处刚弄出来的新伤,脸色瞬时一变,眉头蹙了蹙,便沉默地背起他,一路跌跌撞撞地往不远的安亭县城走去。
一路上,施凡背着昏迷的江云,满腹心事,总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细细想来时,又突然想起一个人。
李俊,江云的义兄。
当初会住进这家客栈,便是李俊做的引路人,如果这家客栈有异,李俊为何还让他们住进这里?
奇怪。
更令他想不通的是,这几天他都有离开客栈,一切安然无恙,没有异常,怎么却是到了现在忽然变了样子?
心事重重地迈着步子,施凡细细思考着一切的可能。
◇◇◇
江云醒来时,天边已近黄昏,自己则身处一家干净简朴的客栈。
他刚起身,便见施凡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你终于醒了。”吐出一口气,施凡放下药碗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将江云扶起,靠在床头。
闻到浓重的药味,本就脸色不佳的面庞皱到了一起:“一醒来就闻到药味儿,以前不曾发觉,原来我也是个药罐子。”说完,江云有些自怨自艾地看向施凡。
施凡温和地笑了笑:“你的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有些轻微的心悸症,大象那一脚虽没有踩中要害,却险些令你一口气提不上来,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才会突然如此虚弱。现下发现得不算完,早些疗养也算好事。腿上的药我也换过新的了,重新固定了一下,过些时日便可下床走动,只要不仔细看,是与常人无异的,”他顿了顿,有些迟疑地看向江云,“不过……你手腕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那天晚上出了何事?为什么我一觉醒来就是在池塘里,客栈去哪了?沧海,你知道些什么吗?”
江云的身子猛然一僵,方才醒来的一时间不曾记起那夜发生的事,如今经施凡一提,记忆如潮水涌来,那一幕幕画面极为清晰地充斥了整个大脑。
仲古……天尊?战神李靖……龙口镜……
他是在做梦吗?
抬手看向腕上包扎妥贴的伤口,略有些失神的目光又清醒了一点。
不是做梦,一切都是真的!他总不会梦游着自己划了自己一刀吧?何况施凡已经说过,那家客栈突然不知踪影,他是从池塘里将自己捞上来的,这一切诡异的现象都证明,所有的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根本不是在做梦!
忽而想起什么,江云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索一阵,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转头抓住施凡,急切地问:“我的衣服换过了?无瑕,你有看到一面半臂长短的银灰色古镜么?”
施凡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摇了摇头,道:“什么古镜?我没有见过。不过,我倒是看到了这个东西。”说着,从腰间摸出一块玉佩来,放进江云手中,“我只找到了这个,替你换衣服时,就先收了起来,但是没见过什么银灰色的古镜。”
江云微微愣了一下,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手中的玉佩片刻,好似想要丢开又舍不得丢似的,最终,却还是小心地放进了怀中。
施凡没见过龙口镜,难道是掉进了池中?可是,他明明记得自己放在怀中,溺水的时候,一只手也是若有若无地护着它,怎么会不见了?
神色一苦,他看向一脸担忧且疑惑的施凡,到底要不要告诉他那些事呢?他会相信吗?
“怎么了?这么奇怪地看着我,是不是有些事要对我说?”施凡一直注意着江云的神情,见他一会儿凝重,一会儿苦恼,以为他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虽是想要帮他,却也不愿逼他,于是道,“如果有隐情,你也不愿说,就算了吧。”温和的微笑展露,直暖人心。
江云有些感动地看着他,直觉施凡太体贴入微了,但是思及那些事的利害关系,便略有些抱歉地说了一句:“谢谢。”
吃过药后,施凡为他倒了一杯茶。
“沧海……”略微迟疑的声音,清丽的眉头纠结在一起,好似有什么话极难吐出,“我今天听说了一件事情。”他有些忐忑地看向江云。
“什么事?”江云问。
不明所以地沉默了片刻,施凡轻声道:“李捕头……李捕头他……因公殉职了……”
瞬时僵住,江云看向他:“你说……什么?”
施凡艰难地吐出一口气,目光有些闪躲。
只是他并不明白,其实江云是震撼在“殉职”二字上,并没有多想其他,李俊的真实身份是战神李靖,又怎会真的死?怕只是他在人间的身份到头了吧?
“前日里有一群前朝余党潜进了县衙府内,好像是想要伺机刺杀善见城的圣王,结果两方打了起来,李捕头因护了他人挨了一刀,之后不治身亡。”他停顿了一下,眼神有些黯淡,“说来,那时我若也在场,或许还能帮上些忙,只可惜……”声音顿住,满是极尽的愧疚。
江云不由无奈叹息一声,他在心底道,若是当所有人知晓李俊的真实身份,又有几个人还会在乎那虚假的死因呢?
天神,却也是在愚弄人间。
心中猛然一动,江云忽而弹起半个身子。
善见城的圣王?
对了!他们也是佛门中人,如果,如果寻求他们的帮助,师父他们是不是便有救了?
巨大的喜悦充斥整颗心脏,江云苍白的脸色透出了一些粉红,一旁的施凡看着不由愣了一愣。
这样的江云,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
充满希望与活力的神采,加之那双至始至终一片澄澈的双眸,令他整个人好似脱胎换骨一般,有一种如清泉般惑人的魔力,更如昙花一现,美丽得撼人心弦。
平凡,却隐藏着致命的诱惑。
这是施凡在心底得出的结论,江云这样一个男子,真是如他的字一般,沧桑如海,难以捉摸,不为人知的一面,怕也是深藏魂魄中最为璀璨的一面。
只是,鲜有人会发觉罢了。
江云本身太像一块未经打磨的璞玉,显示在人们面前的更多的是顽石的一面。
如此,两人各怀心思一阵,江云回神后,又与施凡说了一会儿无关紧要的话,才在药力的催促下沉沉地睡了过去。
仔细为床上熟睡的人盖上凉被,施凡温柔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那张平凡却耐看的脸庞,心底好似有一条温暖的细流划过,恍如春暖花开一般,令人无比满足。
“施主,你失约了。”
清淡而又突兀的声音响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施凡怔了一下,随后抬起头望向声音的来处。
“你何时进来的?”好似温吞惯了,施凡并不是一个会发脾气的人,即使感到了他人的冒犯与失礼,他的声音依旧柔软淡然。
“黄昏已过,我是替圣王前来提醒施主,该动身了。”那是一个身着淡黄色露臂袈裟的和尚,耳朵上带着金色的戒律圈,手上和赤足之上同样是几只金色的圆圈,不知其意的,恐怕会误以为是一些装饰之物,多少看来有些奢侈,令人不快。
善见城的修行者不会在光秃秃的头顶上点上香疤,衣着也与中原的袈裟颇有出入。他们手足都戴着金色的戒律圈,僧袍则是露出四肢与胸膛的,且不着靴,以赤足行脚下万里路,有点中原武僧的味道。
“我记得我已经回绝过了,大师还是离去吧。无瑕对于你们所讲的故事并没有兴趣,还望大师和圣王海涵,莫要怪罪无瑕。”
和尚的宝相端庄,一只手稳稳地立在胸前,略微宽大的耳垂看起来有些惹眼:“施主真的不去?”他出声问道,平平淡淡,听不出太多其他的意味。
施凡轻笑,缓慢站起身来,他看着和尚说:“无瑕只是个凡人,红尘俗事流连惯了,大师上次讲的故事虽然令无瑕心有余悸,可凡人就是凡人,做不了度世的佛。何况,圣王又怎知他找的人就一定是无瑕?若是错了,怕是两方都会尴尬。如此,不如不错。”
那和尚静静听完,了无波澜的眼眸看了施凡半晌,最后,终是不明意味地闭了闭双目,待再睁开时,神色未改一分,他对着施凡恭敬地施了一礼,声音沉静地说:“我等与圣王,始终恭候大驾。”话音一落,身影虚幻消散,便瞬息消失在了房屋之中。
空荡荡的房间,除开熟睡的江云,就只剩久久伫立原地的施凡,一身青白色的衣衫透着温和之气,好看的双目似乎有些失神,半晌,才低不可闻地听到他若有所思的低声喃喃了几个字:“优昙……钵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