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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二十四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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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洞外,一行仙气萦绕的五人立在洞前,站在最前面的白须老翁手提拂尘,一丝不苟的白发全然束在冠内,加之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眸,看起来精神抖擞,十分硬朗。
片刻,有两个一高一矮的人影从洞内缓缓走出,相互依偎着,莫名看着令人有一两分的酸涩。
白续老翁见此情况,连忙一摆拂尘迎上前去,对着其中一人恭敬地施礼道:“尊者。”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困在此地多时的江云和白河。
两人都已换了干净合身的衣物,狼狈不似之前厉害,只是神色有些凄愁,显得没有多少生气。
“星君言重了,”江云回礼,勉强笑道,“江云不过一介草民,星君还是直呼其名吧。”
在他面前的白须老翁就是仙界指派下界的太白金星,江云一早醒来,出去捡果子回来后,就见他带着四名天将等在洞外,手中还端着干净的衣物,江云就知,此行非去不可了。
换好干净衣物,江云扶着白河走出了洞穴,只是太白金星虽然对自己极为客气,可不知是否是他多想了,隐隐约约觉得太白金星对自己有些敌视,客套之中冷箭齐发。
“尊卑有序,尊者乃是佛国钵多罗尊者的转世,老朽自然不敢放肆。”
“……那么,有劳星君。”轻声一叹,江云无可奈何地回道。
“请。”
万里云海之上,一辆天马所拉的华盖马车在空中飞行,它的四周都各自守着一个脚踩祥云的天将,在最前方带路的,正是手提拂尘的太白金星。
若是离得远些看去,还以为马车内的人是仙界的贵客。
可离得近了,便觉气氛不对,说是贵客,实则怕是身份不一般的囚犯。
“在想什么?”白河仰面睡在江云的双膝上,风帽将他雪白的发丝遮得严严实实,若是他站起来,稍稍垂首,就只隐约看得见那削尖优美的下颚。
江云从上了马车之后,就一直撩开车窗一角,出神地望着外面,他看了许久,白河就注视了他许久。
缓缓回神,放下帘脚,江云看着依偎在他膝上的白河,淡淡笑道:“我在想,我是不是让人一见就很讨厌。”
白河微怔,似乎没有料到他想的是这个:“你不讨厌,相反,每个人见了你,都会不由自主地喜欢你。”他十分坚定地对江云说。
江云不置可否地移开了目光,吐出的声音很轻:“你说的人并非江云,是钵多罗。”
“不论江云还是沧海,你都还有一个不能丢弃的名字,那就是钵多罗。”白河轻声反驳,他记得不久前自己因本来面目暴露崩溃时,眼前清丽的男子曾承认了他一直逃避的事实。
“可是,我真的不像啊,”江云苦笑道,“你说钵多罗很讨人喜欢,你看太白星君,怎么瞧他,都觉得对我成见颇深。”
“那是因为他嫉妒你,”白河说,语气十分肯定,“当年法华拏耶流落仙界,十分讨喜,不仅西王母对他疼爱有加,太上老君这样的上仙也溺爱非常,何况太白金星。他现下对你成见颇深,是觉得你不知怜爱,狠心将法华拏耶打落红尘,深受苦难,另一方面,又极为嫉妒你在法华拏耶心中的地位,所以才会对你公事公办,好感稀少。”
“是么……”江云若有所思地喃喃念道,“原来是因为法华拏耶。”
“白河,”他突然叫住白河,“法华拏耶与钵多罗有何恩怨?”在他的梦里,他虽然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开始,却不知他们如何结束的。
白河想了想,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你无愧法华,若非你为他铺石垫路,他现在又怎可置之死地而后生,与那个苍天异子逍遥方外。所以,不管太白金星对你如何,你都不需要理会,更无需放在心上。”
江云点了点头,听他这样一说,心间豁然开朗许多。
“白河,我……梦见过法华拏耶,”略微迟疑地缓缓吐出话语,江云收回目光,看向怀中的人,说,“还梦见过一个叫阿难的和尚,他们在优罗钵界,陪着那个孤独的佛国尊者,钵多罗。”
霎时,白河浑身一僵,惊诧地猛然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神情有些茫然的江云,带着一丝不可思议,断断续续地问:“你……你真的记起来了?”
江云摇了摇头:“只是几场庄生梦蝶,若说记起来,还为时尚早。”
白河仍旧难掩震惊地直起身来,白得可怖的脸上充满喜悦,连那深浅难辨的瞳孔里,看得最清楚的也是笑意。
他揽住江云的肩头,喃喃自语地说:“真的记起来了……你真的是他……是他……”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
白河不知道的是,在他为此欣喜的时候,江云清明的黑眸深处,飞快地闪过了一抹忧伤。
更没注意到他,轻微地侧了侧头,难以察觉地轻叹了一声。
◇◇◇
茫茫无边的江水,消逝了最开初的波涛汹涌,一丝丝寒气,混合着风浪朝着江岸涌来。
风,冷得彻骨。
怀抱着一头山羊的男人,一动不动地面对江水而坐,束在头顶的墨黑长发散乱了一地,偶尔被江风吹起,缓慢地扬动。
男人的眉心有一颗很细小的红痣,隔远了看,像极了一滴晶莹的血珠,在他毫无表情的俊美容颜上,更平添了几分艳丽。
只可惜,仍旧淡化不了那一身冷漠的淡泊之气。
他怀中的山羊,似乎已死多时,虽然并没有腐烂发出恶臭,但是整个羊身已在缓缓的干枯,看得见皮肤的地方,隐隐成了酱紫色,可不知为何却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十八天了,你真耐得住性子,沉得住气。”揶揄的低笑从男人身后传来,那里正有一个红袍少年在生起火堆,纤细却隐含力道的手似轻似重地拨弄着愈燃愈烈的篝火。
恍若未闻一般,俊美的男人,依旧翘首望着风轻浪缓的江面,淡漠的神情中,含着一种说不清的固执。
“就算他还活着,我看,他也不会回来了。”明知连自己都很难相信这种话,可虚耗仍旧轻松地说出了口,“你看看这水,这风,这草,染了多少无辜人的血,你以为,他还有脸回来,与你长相厮守?”他转头,定定地看着摩诃不缚的后脑,一字一句地说,“你这个样子,哪一点像曾经的丹禅子,哪一分像现在的摩诃不缚,都快成望夫石了。”
“他会回来。”没有丝毫迟疑,坐在江边的人地说,淡漠的语气却是异常坚定。
像是料到一般,虚耗嗤笑一声,掐了掐指尖,阴阳怪气地报了一个数:“九百五十七次。”
见眼前的男人又没了反应,他又说:“听说洪水所过之处,大多地方都生了瘟疫,只怕,他就算想回来也回来不成。”
“他不会死。”
“六百七十四次。”嘲讽地勾起唇角,虚耗的目光落到篝火之上,“看来,你担心他回不回来多过他的安危,既然如此,又何必苦苦守在此处,倒像是对他的生死漠不关心,却又极想知他的死活。”
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一般:“也对,只要他回得来,就必不会死了,圣王果真想得透彻。”
“咳咳……”低沉压抑的咳嗽声打破这怪异非常的气氛,体形缩小数倍的白眉老龟旁,一如既往含着墨香的儒雅之气的男人,略微显得气若游丝,似乎受伤颇重,他对红袍少年吃力地招了招手,“虚耗……你过来……”
虚耗浑身一震,一把丢开手中的树枝,走到男人身前,小心翼翼地扶起他:“小白,怎么了?伤口痛,还是渴了饿了?”轻缓的语气,很难让人想象出自这个刻薄的少年。
那一日,两人全力击杀,原本虚耗在前,偏生黑蟒咬上来时,却是白泽突然挡在他的身前,在被黑蟒妖断背脊的同时,一记点苍正中黑蟒的天灵。
如此,黑蟒油尽灯枯,捣毁高山,洪水泛滥,离水至今滚滚,绵绵不绝。
“我想睡会儿,你陪着我。”白泽温和地对虚耗说,轻缓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坐在自己身旁。
虚耗愣了一下,不甘地抬头望向江边犹如石化的背影,眼底满是怨毒的阴鸷:“小白……”你何苦给他喘息的机会。
“别说了,”白泽打断他的话,沉稳地说,“这么多天,你也该看清楚了,他不愿听,对我们什么也都不曾问。”
叹息一声,白泽失神地望向黄昏晕染的江面,喃喃念道:“等,就等吧。”
虚耗的手徒然紧握了起来,片刻后,又松了开去,脱力地靠向背后的老龟,颓然坐倒。
是呢,白泽说得没错。
若是这个人真的想听,又怎会不问他们一言半句。
为什么不问呢?
难道就为了那个人的一句话——
“回去之后……我什么都……告诉你……”
蠢人,又是一个蠢人……
收回目光,虚耗脱力地靠向身后的龟甲,闭目沉默。
江岸边,寒风仍旧无情地抚过男人的脸颊,不知过了多久,怀抱山羊的男人低声说了一句话,可惜只留了半刻不到,就很快被卷进了风中,无影无踪。
他说的是:“沧海,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