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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一百零二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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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楚七带着秦水伯,正想离开这混乱非常的地方,另一边自顾不暇的阿修罗王立刻注意到两人的举动,他一鼓作气,猛地抖动起臂上的千条铁索。
一瞬间,空中张牙舞爪的铁索腾起熊熊燃烧的红莲狱火,如同从地狱深处爬出的根根枯骨,铺得整个天际都是,那些尸人竟有些怯怯地不再上前。
“休想就此离开!”阿修罗王咬牙切齿地对着燕楚七两人喊道,美丽的眸子里是恨之入骨的阴鸷与无边无际的怒意,如果那目光能做杀人利器,怕是燕楚七与秦水伯早已被千刀万剐了数百次。
燕楚七回身,迅速推开秦水伯,强健有力的手臂于空中一搅,便将袭来的铁索全然挽在了手臂之上。
烈焰冲天间,橘黄的火光照在燕楚七刚毅的脸上,衬着那条可怖的刀疤,略微显得表情有些阴森狰狞。
或是纠缠在燕楚七手臂上的铁索太多,一眼望去,看起来臃肿而又累赘。
又或是火焰太过炙热,燕楚七被火光映照的脸上,浓眉紧收,不到片刻,额间便渗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古铜色的皮肤微微有些发红,偶尔沉重地吐息一下。
燕楚七无声地抽了抽手臂,却好似被野兽的巨口紧紧咬住,根本脱离不开。他心中一顿,抬起头来看向空中的阿修罗王,在美丽的双目中,清晰地看到了一簇一簇疯狂的复仇火焰。
他整了整思绪,脸色也渐渐恢复,神情平静地对空中的人说:“阿修罗王,事已至此,就算你与我们拼个鱼死网破,你的那些族人也变不会原来的模样。若是你肯为我效力,我向你保证,在今后,你的族人绝不会有事。”
阿修罗王扯着嘴角大笑,有些疯狂和失控:“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忘收买人心,燕楚七,你简直禽兽不如!看到你,比看到地狱里的恶鬼,更加令人恶心!”
燕楚七眸子一沉,呼吸中透着一股浊气,嘴角却仍是带着谆谆善诱的笑意:“阿修罗王,不要不知好歹。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会发现,就连老天爷都是站在我这边的,你又何必如此冥顽不灵,做我的逆天叛将不好吗?我燕楚七可以给你所没有的一切。佛界能给你什么?除了将你当做看门狗,还有什么?这个世间本就是不公平的,想要做一人下万人之上,就一定要将眼光放长远一点……逆天叛将是逆的这世间的不公平,佛陀如何,神袛如何,凡人又如何,若是没了一身强横的灵力,本就没什么差别。要活得对得起自己,至少不能受人所制,低人一等。凭什么他佛祖就可以高高在上,而你们被踩在脚下?这跟凡人的君主有什么两样?醒醒吧,阿修罗王,让自己做自己的主人,谁都无法约束你,你会发现这个世界,比你如今看到的更为美好。”
“七哥,”秦水伯眉头微蹙起来,他在燕楚七身后低声提醒道,“你说得太多了。”
燕楚七一愣,似是察觉到说了不该说的话,嘴唇立刻紧闭了起来。
阿修罗王冷笑,不以为意,他对燕楚七说:“那是你的想法,不是我。”
简单,而又干净利落。
不等燕楚七再说,阿修罗王猛地一提手臂上纠缠的铁索,踩着脚下的狮鹫,一边如同闪电般避过四处袭来的尸人,一边凶神恶煞激起铁索上的红莲狱火,仿佛要将燕楚七活活焚杀于火焰之中,美丽的眸子里浸满了歇斯底里的光彩。
“燕楚七,今日我要让你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带着你的逆天叛将、无神之治,下地狱去吧……”
如同诅咒的低吟,在空中四下回荡。
“七哥!”秦水伯有些失态地叫了起来。
“不好!”
从无间渊边赶来的乾达婆王看到这一幕,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乾达婆王?”钵多罗听到他的声音,回身寻去,果见乾达婆王就在身后不远处。
“快走!阿修罗王要失控了!”乾达婆王飞身至钵多罗身旁,神色凝重,紧抓住钵多罗的手臂,不待钵多罗有所反应,就往早已蔓延而上的血雾中沉身飞去。
“去哪里?阿修罗王怎么办?”钵多罗问这话时,回头望了眼阿修罗王的地方。
那些邪魂附身的尸人并非等闲恶鬼,阿修罗王虽是地狱审判者,可对于那种不清不楚的东西,红莲狱火能否将其焚烬根本不好说。更何况燕楚七虽是凡人,却拥有神界三皇之一的女娲神力!
阿修罗王势单力薄,一个人对付两股强横的力量,钵多罗不得不担心,到最后他能否挺得住?
可就在这一回头的瞬间,钵多罗诧异地看到,空中的阿修罗王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原本修长的身形缓慢膨胀起来,就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体内释放出来,令阿修罗王痛苦地弓着身子,嘴里发出一声一声压抑而又恐怖的低哼。
直到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响彻天际,钵多罗看到那燃烧于阿修罗王周身的红莲狱火,猛地火势高涨,好似一张青面獠牙的恶鬼相,咆哮着越变越大,将阿修罗王整个淹没在了狱火之中。
看着眼前这令人不敢置信的一幕,钵多罗恍然大悟般失神低喃:“我竟忘了……阿修罗王本是罗睺……”
罗睺,八部众最为好战的恶鬼神……
相传,罗睺为阿修罗众中一大阿修罗王,在未归降佛界时,曾数次与帝释天激战于忉利天须弥山,次次激战,极为惨烈。
是直到最后,帝释天亲自出战,以金刚杵重伤罗睺,才将其拿下,押往善法堂。
华藏佛祖爱其阿修罗王异禀天赋,便将其点化,收于八部众之一,是天龙八部中名副其实的恶鬼战神。
他之所以会变成如今这副美艳的模样,据说是受将自己打败的帝释天影响,为了美饰庄严自己,才披上美貌皮囊,而又十分嫉妒一切比他更为美貌的人。
天空风云骤变,乌云蔽日,滚滚如滔滔沧海之水,片刻,便阴雨绵绵起来。
阿修罗王,也就是罗睺身上的红莲狱火,在轰然溃散的那一刻,他原本纤细修长的身姿变得高大凶悍起来,宛如一座坚厚的山立在半空中。狱火徐徐燃烧的盔甲上,覆盖着一层暗红的色泽,犹如浸染了数不清的鲜血,散发着令人胆颤的森冷阴气,手臂上纠缠的根根铁索被烧得通红,好似地狱里残酷的刑具,让人不忍直视。
整个人,从一个纤细美貌的形象,转眼间变作了真正的地狱审判者,恶鬼神。
可是,阿修罗王真的能打败邪相阿释拏迦的邪魂么?
钵多罗不知道,然而,他也没有机会知道。
在阿修罗王显出真身的同时,乾达婆王将钵多罗和雪蟾精强行带到了地面。
被领着行了不久,钵多罗突然发现乾达婆王将他和雪蟾精带离得无间渊越来越远,他一下拉住走在最前的乾达婆王:“你带我们去何处?”
地面上虽然竟是血雾和浓厚的阴气,可那些古怪的尸人都向着人群密布的地方去了,反而地面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乾达婆王顿住脚步,回头看着钵多罗,欲言又止,却终是只说了一句令钵多罗有些失望的话:“你离开这里,让雪蟾精护你去混沌。”
“是庚炎叫你来的?”钵多罗问他,四目相接。
乾达婆王略微低了低头,道:“天尊是为你好,你也看到了,现下的情况,最好还是不要去无间渊。”
“无间渊到底了出了什么事?”钵多罗不肯让他就此蒙混过关,坚决地问道,甚至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阿难他们……还活着么?”
乾达婆王点头:“阿难尊者无碍,众罗汉也没有事,只是……”说着,又没了声音。
钵多罗竟是第一次见乾达婆王露出如此忧郁的眼神。
沉默片刻,钵多罗终是对乾达婆王说:“带我去,我不走。”语气平静,令人无法拒绝。
乾达婆王端正的脸上略带着一丝苦笑,他虚弱地叹了一口气:“这一次,就听天尊的话吧。你去了又如何,能做什么?”
钵多罗沉声:“就因为我什么都不能做,所以你们都要瞒着我?”他顿了顿,问,“这对我,公平么?”
乾达婆王不语,缓缓收拢脚步。
过了许久,终是闭了闭双目,嘴边的浅笑含着无尽的苍凉:“你总是如此多事,把什么都背在身上,却从不管自己能不能承受。”
钵多罗不知如何回答,索性沉默了下来。
“走吧。”乾达婆王低声叹道,与钵多罗的对峙,始终还是他妥协了下来。
最后,他带着两人还是转身回去了。
三人到无间渊时,钵多罗看着眼前的景象,几乎快要站立不住。
入目的是一片苍凉,鲜红的血迹宛如浸水的朱砂,与土地的沙粒交融,大大小小的血斑,几乎铺满了整个无间渊边。
帝释天此时正坐在那鲜血铺满的地上,他的怀中搂着一个女子,却并非云楚,而是与他一同背叛佛界的紧那罗王。
只不过,此时的紧那罗王嘴角挂着一丝血迹,安详地躺在帝释天怀中,无声无息,就好似熟睡了过去,没有表情,也没有生气。
帝释天就这么望着怀中的女子,一动也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出了什么事……”钵多罗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钵多罗!”一身狼狈的清欢看到钵多罗时,立刻欣喜地叫了起来,她刚想抬脚走过去,却被身旁的红甲战神拉住了。
清欢看了眼李靖的脸色,神色黯淡地退了回去。
“清欢,他是谁?”李靖的目光在钵多罗和清欢两人之间来回,眸子里满是对自己未婚妻的猜疑。
清欢轻咬嘴唇,微微侧过头去,并未出声。
“呵,”一个人低低笑出声来,“果真是一介武夫,连佛界的妙生尊者都不识得。清欢,你还是投入我的怀抱吧。这么一块不解风情的臭石头,跟他在一起肯定闷死了。”
李靖的脸色猛地沉了下去,转头对身后的人道:“五公子,这是我李靖的家室,恐怕由不得你插手。”
阖桑一脸似笑非笑,看了眼沉默的清欢,终是咧了咧嘴,不再出声。
“我说过让你带他走。”堑魔井边,庚炎皱着眉头盯着乾达婆王,他此时的姿势有些奇怪,像是在布什么阵法。
乾达婆王抱歉地对庚炎笑道:“虽然我也想,不过,这种事恐怕连天尊也束手无策。”
庚炎看了眼正处于震惊中的钵多罗,回过头去,不再理会。
“钵多罗……”如青莲华般的和尚低声唤道,轻盈的身姿,如同一股梵香缭绕而起的青烟,缓缓走到钵多罗身边,“你不应该来这里。”他低沉的声音,温厚却又难以感到情感的存在,如梦缥缈,不真切,令人想抓也抓不住,只能留下浅浅印象,无限回忆。
钵多罗回过神来,他看到那个一直以来最为信任的人就在身边,忙抓住他的手臂问:“阿难,这里出了什么事?”
阿难垂下眼眸,低声说:“那些异变的尸人,都是天众和紧那罗众。”
钵多罗脸色骤变。
原来……方才那些冲上天际的恶鬼和尸人,全是帝释天和紧那罗王的族人……他竟然如此大意,居然到现在都没有发现……
“这血……”只说了两个字,钵多罗便再说不出话来。
“也是帝释天和紧那罗王族人的鲜血,”阿难回首看向血泊中,帝释天一动不动地抱着怀中的紧那罗王,缓慢地说,“堑魔阀的罡天锁扣断裂,贫僧与众罗汉本以虚净莲花封印缺口。可是就在前不久,笼罩在头顶的结界忽然破裂,虚净莲花瞬间枯萎,缺口的位置涌出了大量变异的尸人。它们冲进血雾中,将隐藏在里面的帝释天和紧那罗王逼了出来,然后……只要是碰到那些尸人,就会迅速发生变异,比瘟疫还要可怕,根本无法控制。龙王,也受伤了……”他顿了顿,“之前,大家都不知晓那是什么东西,雅五公子出手……却不想,尸人行动迅速,误伤了不少人……所以,地面上才会有如此多的血迹。”
“诶,我可是想做一件好事。想我阖桑纵横天地这么久,很少会大发慈悲做好事的。”阖桑执着玉笛打断阿难的话,语气中带着戏谑的笑意,哪有一点面对那些尸人的慌张和无措,依旧风流倜傥,光鲜夺人。
阿难不答,只是继续对钵多罗说:“紧那罗王是为了替帝释天挡雅五公子一掌,才会……”他忍不住轻叹一声,低念了一句佛号,许久,喃喃吐出了一句诗,“幽兰仍觉遗风在,宿草何曾雨露干……”
这次,阖桑倒未开口打断,毕竟人确实是他误伤的,没什么好说。
“那些尸人,不论吞噬了谁的魂魄,都故意避开帝释天,从始至终都未碰过他一下。”阿难突然说。
钵多罗未深思,便立刻领悟了其中的含义,跟着也明白了,为何燕楚七和秦水伯当初硬要逼帝释天叛教离开须弥。
现在想来,秦水伯的目的只是在于为成熟的邪魂寻找源源不断的躯壳,而燕楚七则始终带有一些私心,他痛恨帝释天,因此要他活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族人死于非命,却又无能为力。
这恐怕,比任何报复都更加令帝释天痛不欲生。
头顶忽而传来铁索摩擦的声音,众人抬头,见阿修罗王拖着泛着血腥味的千条铁索,行动迟缓地落向地面。
那些被染得有些斑驳的铁索上,时不时滴落一滴小小的血珠,落入地面,很快便浸入了泥土之中。
异变的尸人,并没有如此鲜红的血液,钵多罗不难猜想,燕楚七或者秦水伯受伤了。
阿修罗王的样貌并不如之前的美艳,甚至有些丑陋,整张脸上都布满了栩栩如生的红莲印记,却毫无美感,诡异而又瘆人。
他直直走到帝释天面前,见他纹丝不动地抱着怀中早无声息的女子,好似入定一般,静如止水,若石难撼。
“拿去。”沉默地看了帝释天片刻,阿修罗王忽而将一个东西抛给了坐于血泊中的男人,“那个女人的魂魄。”
那是一只小小的宝蓝色瓷葫芦,一闪一闪着微弱的荧光。
钵多罗有些诧异,那么凶险的激战中,阿修罗王竟还有心思替帝释天夺回心爱女子的魂魄。
帝释天接住瓷葫芦,微微愣了一下,随后低头紧紧握住了手中的东西,低声呓语:“云楚……”
看着帝释天骤转痴迷的目光,阿修罗王问:“帝释天,你后悔吗?”
帝释天却只是望着手中的瓷葫芦,无声而又恍惚深情。
“我很后悔,”等不到想要的回答,阿修罗王径直说,“后悔输给了你这样的人。就算你厌恶这样的佛界,为何不亲手创造新佛界,却为那两个恶心的凡人卖命?就为了那个死了多年的女人?”他冷冷笑了笑,不远处的钵多罗,竟觉得那笑里满是凄凉。
帝释天回神,抬头看向阿修罗王,见他脸色有异,迟疑了一下,问:“你还好吗?”
“好?”阿修罗王反问,很平静地摇摇头,“一点也不好,我看见一个懦夫只顾儿女私情,连自己族人的性命都不顾,成天到晚都守着一具尸体……我又怎么好得起来……”他的身形忽而摇曳了一下,猛地单膝跪在了地上。
不一会儿,阿修罗王紧握的双手颤抖了起来,青筋凸起,皮肤也渐渐萎缩发青,众人听到他压抑的低吼,好似在竭力克制着什么,撑在地上的五指深深陷进了染血的泥土之中。
“阿修罗王!”乾达婆王不禁叫出声来,语气略显急促。
“他被那东西碰过了。”忽而有人说道。
钵多罗有些惊讶,仔细看向阿修罗王,果真见他身上已经渐渐蒙上一层雾一般的幻影,钵多罗的心底一凉,不禁掠过一丝绝望。
方才在看到阿修罗王出现的那一刻,他还以为如此强大的恶鬼神只是受了轻伤,却不想连他也没有逃过……
阿修罗王低低咳嗽了一声,抬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帝释天,两个人的目光交错在一起,好似无声的交流,一瞬间,令人觉得谁也无法插足,谁也无法了解。
“帝释天,”阿修罗王平静而又缓慢地吐息着,面上的红莲随着肌肉的萎缩,犹如正在渐渐枯萎,“别让我觉得,败给你是我罗睺一生的耻辱……”
帝释天身形微顿,眸子深处动摇般的有些轻颤,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或者他也根本不知晓说什么,眼前的阿修罗王便抬手纵起手臂间的铁索。
刹那间,铁索化作无数锋利尖锐的剑,一眨眼,全部钉入了阿修罗王自己的身体。
犹如万剑穿身,即使头部,哪怕一个脚趾都不留一丝缝隙。
焚烧一切的红莲狱火轰然熊熊燃起,阿修罗王整个人陷入火海,那还没来得及全然吞噬他的魂魄的邪魂,在红莲狱火焚灭阿修罗王的魂魄时,从阿修罗王的身体里抽离了出来,却似乎因为无所寄托,狰狞、扭曲、尖叫着,不久便烟消云散。
而阿修罗王,也在火势越来越大的红莲狱火中,渐渐化作尘土。
众人震惊地看着这略微悲壮的一幕,心有余悸,却也无声地明白了,原来想要制止邪魂附体,便要在它吞噬掉自己的魂魄之前,毁掉魂魄。
可是,这样的代价何其之大,是飞灰湮灭,不留一丝转世轮回的机会……
红莲狱火还在燃烧,帝释天出神地看着那妖艳的火焰,无意识地收紧了手中的瓷葫芦,低不可闻地吐出了两个字:“罗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