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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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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岁的沢田纲吉每天都在想:要如何成为巨大的机器人呢?
年幼的他每天晚上睡觉都抱着他心目中最帅气最强大的机器人康达姆,殷切期盼着某一天早上醒来他的脑袋可以捅破天花板,身体变成坚硬的钢铁,到那时他可以化解一切向奈奈妈妈袭来的攻击,手臂装上的炮弹会打倒一切伤害奈奈妈妈的坏蛋!
多么厉害呢!
他觉得这个梦想压根就不比当科学家、政治家的小朋友差,可是为什么每当他大声自豪地说出他的梦想时,迎来的却不是掌声而是笑声呢。
可能是他天生脑袋笨吧,他的小脑瓜里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疑问,而这些疑问往往得不到解答,自己想不出来,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时,妈妈却总是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久而久之,沢田纲吉学会了沉默。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有他没有“爸爸”,不明白为什么其他小朋友会因为这个嘲笑自己,不明白为什么有的大人会用一种让他不太开心的眼神看着他。
但他在不断冒出疑问的过程中,渐渐地,他总算明白了一件事。“爸爸”的职责是保护,在妈妈和他遇到危险的时候,爸爸会用他巨大的身体从危难中保护好他们,不受一丝伤害!
爸爸好伟大啊!
小小的沢田纲吉这样惊叹道。
自从产生了这样想法的纲吉,在看到其他小朋友的爸爸时常常会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眼巴巴地望着,眼里满是敬佩和向往。
但是……
虽然“爸爸”很厉害,可是我没有“爸爸”呀,那谁来保护妈妈呢?
“等我以后长大了,会变得像康达姆机器人一样厉害!到了那时换我来保护爸爸妈妈!”
公园里那个跨坐在爸爸肩膀上的小男孩大声地说着,手上的机器人时不时挥舞着,看起来神气极了。
还可以这样吗?
于是纲吉收回目光,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灰尘,慢吞吞地站起身,背起书包准备回家。
他今天得早点回家,不仅是今天以后也一样,不能老是在外面晃悠了。沢田纲吉边这样告诫自己,边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16岁的沢田纲吉相比小时候长高了不少,只不过和同龄人相比,他就像一只袖珍的洋娃娃。身材娇小,棕色的炸毛看上去尖刺刺的,但实际上摸上去又顺又软,白皙的脸蛋上眼睛又大又亮,只不过沢田纲吉总是喜欢低着头,在微长的刘海的遮掩下,眼睛里的光像是阳光穿过树叶,落在地上便显得有几分支离破碎。
都说少年时代的学生生活是玫瑰色的,大家一起为了某件事竭尽全力,成功活成了自己世界的主角,受尽所有的鲜花和掌声,在最后一块幕布被拉上,优雅自信地鞠躬,从容地完成谢幕。等到长大了回想起来也会欣慰地笑起来,感叹着:多么美好的回忆!
可反观他,沢田纲吉,现役国三生,成绩还是一塌糊涂,学习不行,体育就更别说了,跳箱至今也只能勉勉强强跳过三层。在这个遍布挥洒青春汗水的学校,沢田纲吉似乎格格不入。
总是一个人的身影。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漫画,一个人打游戏,一个人在房间里无所事事。
但谁又能否定呢?
这也是他的青春,他所度过的时间。
沢田纲吉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灵魂早已神游天外。
玫瑰色、红色?
靠窗一排的桌子上阳光倾斜,橙色的桌面在光的反射下,像是盛满了金砂的河水,流动之间满目金灿。
突然地,大概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没有太多理由,只是因为想知道,所以他这么做了。
沢田纲吉下意识手臂抬高,对准太阳张开五指。光线从指缝之间投射过来,穿透皮肤。本来白皙的皮肤变成了透亮的鲜红色。
红色,玫瑰的颜色。
跳动的,鲜活的,红色。
看过了,也算拥有了吧。
下课铃一打响,沢田纲吉就拿起书包,正打算早点回去拆封昨天新买的游戏。书包空空如也,他背起来也相当轻松,只是上帝似乎就是不想让他这么快得偿所愿,试图为他平静如死水的校园生活增添波澜。
于是麻烦找上了门。一个满脸写着自大的家伙一把抓住了沢田纲吉的手腕,顺势往自己这边一带,自来熟地搂着他的肩膀,带着一张写作不好意思,读作你拒绝试试的笑脸,说道:
“抱歉啊阿纲,我放学后有事,所以……今天就拜托你啦!”
什么今天就拜托你……你前天也是这么说的吧。
沢田纲吉已经无力吐槽,苦哈哈地点了点头,皱着一张脸接过山口递过来的扫把。
眼见目的达成的山口哈哈大笑,搭在沢田纲吉肩上的手随意往他背上一拍,差点把佝偻着背的沢田纲吉一巴掌拍进垃圾桶。
“哇好狡猾啊山口!竟然使唤废材纲!你不做我也不做了!”这样大声嚷嚷着的另一个值日生佐藤一个箭步冲上来,不由分说地将另一个扫把塞到沢田纲吉的手中,“那拜托你啦废柴纲,我要回去玩新买的游戏了!”
竟然连借口都不给一个了吗?!我也要玩新买的游戏啊!那个是我昨天排了4个小时的队才买到的限量款《皮oo》!!我特意昨天没玩,想今天趁着周末一起通关的!!可恶混蛋,还我愉快的游戏生活!!
沢田纲吉的小人在脑海里抱头痛哭,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
“哈哈你还真过分啊佐藤,连借口都没有吗?”
“哈啊?我可是有重要的事要忙的,反正废材纲也没事干,他还应该感谢我给他一个活哈哈哈。”
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尖利刺耳的话语却仍然仿佛响在耳边。沢田纲吉低着头,柔软的发丝垂落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
在最后一束光也归还给大地,沢田纲吉背上书包锁好了教室。
夜幕降临,只有稀稀疏疏的几颗星星点缀在夜空上,沢田纲吉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又一次思考着休学的可能性。
26岁的沢田纲吉,发育总是落后于同龄人的他,终于在18岁的时候迎来身高的黄金期突破175,尽管那几个月因为生长痛每天晚上辗转难眠,但好在结果还是喜人的。175的沢田纲吉身姿修长,卷起袖子时能看到匀称柔软的肌肤,婴儿肥也在每天到处奔波中削去,轮廓的棱角加深,每每望着人的眸子透着一层柔和的笑。尽管他还是笨拙的,做好一件事要花费比别人多得多的时间,但时间总归还是推着他大步向前走,举手投足间隐隐有他年少时憧憬的大人们的游刃有余。
至今离开并盛,离开奈奈妈妈已经有7年,19岁的沢田纲吉在进路调查表上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家很远的横滨。
“沢田……”
那一天,沢田纲吉很多都记不清了,但唯独记得当时,他坐在椅子上,对面的班任宇都宫老师叫了他一声名字后沉默了很久。
明明是个绝对不会多管闲事,对班上的事视而不见的人,却在进路确认的最后一天放学后将他叫到了办公室。
沢田纲吉低着头,沉默着看着窗外树枝上梳理羽毛的小鸟。
往窗外向上看去,本来蔚蓝的天空中聚集了几片厚重的乌云,仿佛清澈的水面上滴落的几滴墨水,而不同寻常往往是危险的征兆。
小小的办公室在这一刻似乎难以流动,呼吸吐气之间都像是在往即将爆炸的气泵中不断地输入空气只等待彻底超越气泵自身极限的那一刻。
暴风雨要来了。
良久的沉默后,宇都宫略显局促地先开了口:“说老实话老师不意外你会选择外地的学校,但为什么是横滨呢?那个地方……”
没等宇都宫说完,沢田纲吉就先开了口,小声的,嘴唇甚至有些发抖,起头的两个字也模糊不清,但宇都宫却神奇地将每一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
沢田纲吉说得很认真,眉头紧锁,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大雨骤然降落,窗外电闪雷鸣,瞬间亮起的白光短暂地将毫无血色的脸映衬得更加惨白,但奇异的是他眼睛里的火焰却烧得更加旺盛,绚丽的橘红与棕色交融散发出的光芒之绚丽不似人间之物,仿佛无声地告诉宇都宫——只有以自己的灵魂为燃料才能有这样动人心魄的火焰。
宇都宫出神地注视着他的眼眸,倾听少年一字一句像是反驳,又像是诉说,“我想看看海,真正的海。”
宇都宫顿时哑口无言,直视着沢田纲吉的眼睛,明亮的,像波光粼粼的海面。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这孩子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面有一颗永不熄灭的、永远燃烧的火种,橙红色的火焰将棕色照地越发亮堂,越发剔透。
正是因为这一双仿佛在诉说着什么的眼睛,宇都宫没有再开口了,他知道他的决心,这样就够了吧。
况且既然一开始看到那孩子的时候选择了视而不见,那么今后沢田纲吉要走的路,宇都宫也没有资格插手。
只是……横滨吗?
出来太久竟然都快要忘了那个地方。
横滨的海……是什么样来着?
记不清了,在他的回忆里,故土永远只有红和黑两种颜色。
不过就算看过也不会记得,那时候只是活着就已经耗费他所有的精力,美好这种浪费脑细胞的东西在生存面前没有任何价值。
只是那肯定是很漂亮的吧。毕竟是让那孩子这样着迷,不顾一切也舍弃一切地踏上那块土地的原因,一定会在阳光的折射下散发出令人神魂颠倒的美丽。
只是究竟那梦幻中的美丽能否和那孩子的眼睛相提并论呢?
雨歇,风止,鸟儿展翅迫不及待地飞向天空,少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宇都宫懒散地坐在无人的办公室中,揉了揉自己已经炸开的鸡窝头,又轻车熟路地从怀里拿出一根烟点燃。
窗外的风吹翻了浅蓝色的窗帘,也将桌上的白纸吹得向空中打卷。
宇都宫没有吸,也没有去管在空中乱飞的白纸,只是像发呆一样,目光定格在那一点被烟雾缭绕而明明灭灭的火星。
定是不能的。
他深吸了一口燃了四分之一的香烟。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和那双眼睛媲美。
他缓缓地吐了口烟圈,烟雾缭绕,没有人能看清他此刻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