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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道种 ...

  •   海水被利爪撕开一道缝隙。

      一窜珍珠般的白色气泡裹挟着某个灵巧身影闯入乌灵之灵。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冰蓝色瞳孔在幽暗水光里收缩成细线,粉嫩鼻尖微微翕动,精准地锁定了云逐遥的方向。

      “喵——!”

      短促的厉啸声中,白猫化作一道白色闪电扑向云逐遥。利爪挥出的瞬间,空气中响起云星河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云逐遥!一天不闯祸浑身不自在是不是?!跑哪去了!快跟糯米回去,再敢乱来我打劈了你!”

      云逐遥“嗷”地惨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招架。一人一猫在幽蓝海水中翻滚扭打,爪影与衣袂交错,竟比先前与上官鸿的生死相搏还要激烈三分。

      “大哥你听我解释——嗷!别挠脸!”

      “解释?你偷闯家族禁地时我怎么说的?!”白猫的攻势越发凌厉,每一爪都精准地避开要害,却专挑皮薄肉嫩处下手,“私自炼制禁器时我怎么说的?!现在还敢带着不明身份的人闯进乌灵之灵——云逐遥,你是不是觉得我舍不得真劈了你?!”

      孟夜蹲在梦生身旁,看着这场荒诞的闹剧。前辈依旧昏迷,眉头却蹙得更紧了,仿佛在噩梦中挣扎。他忍不住喃喃:“修仙到底为了什么呢……如果最后都逃不过一死,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纷争……”

      海水温柔地包裹着他的疑问,却没有答案。

      梦生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

      她听见了。三百年来,无数人问过她同样的问题。最初开辟修道之途时,她只是想带众生挣脱生老病死的轮回苦。可当第一个修士用灵力震碎山峦,当第一件法宝引发宗门血战,她才惊觉——人渴求的从来不是解脱,是比旁人更多的权力,更长的寿命,更恣意的活。

      她被捧上神坛那日,万民跪拜,香火缭绕。可当她坦言自己终有一死时,那些炽热的眼神顷刻冷却。后来她“陨落”了,肉身被分割供奉,名号被篡改抹去,事迹被嫁接给另一个虚构的圣者。

      信徒要的不是真实的神,是永不倒塌的偶像。

      “喵呜——!”

      白猫发出一声尖啸,终于将云逐遥按在珊瑚礁上。粉嫩的肉垫此刻像生铁般沉重,压得云逐遥喘不过气。

      “我叮嘱你多少遍……”云星河的声音从猫口中传出,每个字都浸着疲惫,“不要逞能,不要出头,你为什么总是不听?!”

      云逐遥在猫爪下艰难地扭过头。他脸上多了三道血痕,鲜血在海水里晕开淡红的雾。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像烧了两簇不会熄灭的火。

      “大哥,我们要逃避到什么时候?”他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上官锦被废去修为逐出家门时,你说‘明哲保身’;温雨石在秘境里尸骨无存时,你说‘与我无关’;温涧北失踪三年音讯全无,你说‘静观其变’——”

      他猛地挣扎起来,珊瑚礁被撞得簌簌掉落碎屑:“下一个轮到谁?齐欲晚?张易禾已经死了!还是说……”他盯着那双冰蓝猫眼,一字一顿,“轮、到、云、家?”

      白猫的瞳孔缩成针尖。

      有那么一刹那,孟夜看见猫脸上闪过极其复杂的神情——震惊,痛苦,最后凝成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猫爪缓缓松开,云星河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阿遥,云家只剩我们了。只要守好炼器之本,不去觊觎不该得的东西,他们不会动我们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毕竟,拴着链子的狗,比野狼好用。”

      “狗?!”云逐遥大笑起来,笑声在海水里炸开一串气泡,“大哥,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张家凭什么短短三十年跻身四大家?凭武术?笑话!修真界什么时候缺过武夫!”

      他撑起身子,血丝从伤口渗出:“他们需要一把刀,一把听话的、能替他们做脏事的刀。上官家要的是统御,齐家要的是平衡,云家……”他惨笑,“云家这块肥肉,他们早就在砧板上画好怎么分了!”

      白猫的爪子再次扬起。

      这一次,利爪悬在云逐遥眉心三寸处,颤抖着,许久没有落下。孟夜屏住呼吸,看见猫眼中倒映出的青年——那个总是嬉皮笑脸的云逐遥,此刻脸上有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你什么时候……”云星河的声音在发颤,“变成这样的?”

      “从我发现祖父不是‘走火入魔暴毙’,是被上官家主一掌震碎心脉那年开始。”云逐遥平静地说,“从我发现你书房暗格里,藏着三十七封求援信,却一封都没有寄出那年开始。”

      白猫的爪子颓然垂下。

      它后退两步,冰蓝眼眸深深看着云逐遥。眼前的青年还是那张脸,眼角那抹霞光印记依旧灼眼,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个会拽着他袖子讨糖吃的幼弟,那个总把炼器室炸得乌烟瘴气的少年,是什么时候长成了这副看透世情、满眼苍凉的模样?

      如果可以选择,云星河宁愿他永远不懂事。

      “大哥。”云逐遥忽然放软声音,像小时候耍赖要抱那样,“我们一起离开吧。修仙有什么意思?争来斗去,最后还不是黄土一抔。我们把家主之位扔了,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你种田我养鸡,春天看花冬天看雪,过普通人的日子,好不好?”

      白猫眼中浮起深重的悲悯。

      “阿遥。”它轻轻说,“你如果真的见过普通人是怎么活的,就不会这么说了。”

      话音未落,白猫张口喷出一团乳白雾气。那雾凝而不散,径直扑向云逐遥面门。云逐遥猝不及防,只来得及瞪大眼睛,便软软地向后倒去。

      白猫跳到他胸口,低头看着昏迷的弟弟,冰蓝眼眸里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在积蓄。

      “活着虽然艰难……”它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但死了,就连艰难的机会都没有了。”

      孟夜在云逐遥倒下的瞬间就动了。

      他背起梦生,转身就往星海深处跑。可刚迈出两步,脚下珊瑚礁突然暴长出无数青藤。那些藤蔓粗如儿臂,表面生着倒刺,迅捷如蛇地缠上他的脚踝、腰身、手臂,最后狠狠一勒——

      “唔!”

      孟夜被吊在半空,背上的梦生滑落,被藤蔓轻柔地接住,放置在一旁。白猫踩着青藤走来,每一步都优雅从容,粉嫩的肉垫落在带刺藤蔓上,竟如履平地。

      它停在孟夜面前,仰起头。冰蓝猫眼微微眯起,仔细端详这个被倒吊着的少年。

      “奇怪。”云星河的声音里透着困惑,“你明明是筑基修为,丹田里怎么有金丹的气息?”

      孟夜挣扎的动作一顿。

      白猫伸出前爪,轻轻按在他小腹处。肉垫触感柔软,却有一股霸道的力量透体而入,直冲丹田。孟夜只觉气海翻涌,某种被刻意压抑的东西开始松动——

      “这是……”白猫的瞳孔骤然放大。

      它看见的不是金丹。

      而是一枚种子。

      一枚通体晶莹、表面流转着山川河岳虚影的种子,正悬在孟夜气海中央,缓缓旋转。每转一圈,就有微不可察的生机散出,渗进四肢百骸。

      “道种?!”白猫失声惊呼,“温如故竟然把‘生生道种’传给了你?!”

      它猛地后退,青藤随之收紧。孟夜被勒得脸色发白,却咬牙反问:“什么是……道种?”

      “先圣晚年参透生死轮回,毕生修为凝成三枚道种。”白猫的声音在颤抖,“一枚‘杀伐’,赐予上官家先祖,演化成如今的攻伐之术;一枚‘守御’,赐予齐家先祖,化作平衡制约之道;最后一枚‘生生’……”

      它死死盯着孟夜:“温如故的先祖,是当年先圣座下第四位弟子,也是最不被记载的一位。因为他拒绝立誓封印‘意修’之法,被其余三家联手除名。三百年来,温家一脉单传,代代守护着这枚‘生生道种’,等待真正能继承先圣遗志的人出现。”

      孟夜的脑海中,闪过温如故许多古怪的叮嘱。

      “修道不是争强好胜,是养一颗生机盎然的种子。”

      “别人吸纳灵力,你且看花开花落。”

      “若有一天你发现这世道错了……别怕,种子破土时,本就该掀翻压在头上的土。”

      原来师父早就把最大的秘密,埋在了最平常的教诲里。

      “温如故疯了吗……”白猫喃喃,“道种现世,四大家必定倾巢而出。到时候不止你,所有与温家有关的人,都会被——”

      它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被藤蔓安置在一旁的梦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动,只是静静看着白猫。那眼神太深,太静,像一口望不见底的古井。然后她轻轻开口,声音穿过海水,清晰地传进白猫耳中:

      “云星河,三百年前云家先祖立誓时,你可知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白猫浑身毛发炸起。

      它缓缓转身,冰蓝猫眼对上梦生平静的眸子。四目相对的刹那,云星河感觉自己不是在面对一个重伤的少女,而是在仰望一座山,一条河,一段湮灭在岁月里的、沉重如铁的过往。

      “先祖遗言……”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只有历任家主口口相传:'吾等今日立誓,非为私利,实为苍生计。待道种重光之日,便是誓言终结之时。'”

      梦生笑了。

      那笑容里有释然,有悲悯,还有某种跨越三百年的疲惫。

      “你只知前半句。”她轻声说,“后半句是:'若后世子孙中,有人宁违誓约也不愿同流合污,当助道种传人,重开通天之路。'”

      她抬起手,指尖在海水里划出一道浅金色痕迹。那痕迹没有散开,而是凝成一行古字,悬在白猫眼前:

      “守密者可生,持正者可死,殉道者——”

      “永生。”

      金色古字骤然炸开,化作漫天光点,融入这片幽蓝星海。下一瞬,整片乌灵之灵开始震动。

      不是先前那种轻微的波动。

      是山崩海啸般的、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倾覆的剧震。

      星海最深处,那点金红光芒急速扩大,像一轮沉睡万古的太阳终于挣脱枷锁,要焚烧尽所有谎言与黑暗。

      而在光芒的核心,一道人影缓缓浮现。

      白衣,散发,赤足。

      他踏光而行,每一步都令星海震颤。当他走近时,孟夜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与温如故有七分相似,却更加苍老、更加平静的面容。

      他的眼睛望着孟夜,望着梦生,最后落在白猫身上。

      然后他开口,声音响彻整个乌灵之灵:

      “三百年了。”

      “你们,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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