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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生命曾有来时 ...

  •   傅念身陨的消息很快传回了鸣山宗。

      白徵惊闻此事,脑中一片空白,待意识慢慢回拢之后,忽地一把握住桌角,伏案干呕数声。
      “师尊!”楚栖紧忙扶住,拿过碗就要去接。

      冷汗蚀透衣衫,白徵轻轻将递来的物件推开,只觉得眼前叠影重重。
      傅念的音容笑貌犹在,他还记得下山前的那一句“多谢成全。”

      虽然早从江知白那边得知了因果,也计划去临风将人接回鸣山宗安置。只是他做梦都没想到,那份看似深思熟虑的应允,成全的何止是这份天人永隔的情义……

      傅念要的,从来就是许家人的命!

      白徵张了张口,话还没说出,泪先落了下来。
      “楚栖。”他捏碎了桌角,恨声战栗,“替我守好凌岩峰。”

      凤凰单膝跪着,眼中藏了感同身受的隐痛。他替白徵揉着心口,轻声问道:“师尊要去哪儿?”
      头顶的那道声音嘶哑:“我要杀了她。”

      “她”是谁,二人心知肚明。
      楚栖沉默片刻,头一遭没有拦着,只是枕上了白徵的腿,轻声说道:“师尊,带上大师兄去吧!”
      “他应当,很苦,很苦……”

      隔了五百年的白幡再一次挂在凌岩峰上,白徵身着素衣,腰上的红绸早已解下,搭在了擎渊台内殿的椅背上。
      他站在悬崖上,迎着风,对身后踱步而来的人说:“楚栖,我后悔了。”

      凤凰褪了赤色,不合身的古朴白袍将他困住,明显是旧年衣衫。
      自从白徵赐下那袭红衣起,他已经数百年没有穿过这般素净的颜色了。
      “师尊,何处此言?”

      白徵垂眼,看着悬崖下云雾如涛,想起了傅念一剑刺穿林德荫双目的那日。
      他的声音很沉,如从万丈深渊里爬上来的厉鬼:“如果我不让人下山,他就不会去伏茗地。”

      楚栖听出了恨。
      或许是身为林清时受尽苦楚,亦或是在命运的推动下欠了苏暖一条人命,更有可能是因为前世被许家围剿战死时那份刻骨铭心的痛。
      因有千层万重,在漫长的岁月里叠出了一个又一个苦果,鸣山宗所历经的一切磨难,都来源于槐阳道的那个许。

      他的师尊,受尽了本不该来的罪。
      楚栖从手上取下了那枚血红纳戒,重新戴到了那只白如瓷玉的手上。

      “你……”白徵瞳孔一缩,往昔记忆接踵而来。
      他舌尖微涩,五指抓上纳戒就要拔掉:“我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

      楚栖一把按住了他的动作。
      “师尊当年以身家性命护我,只为求得一个平安。那师尊如今可知,弟子也是一样的想法。”

      他一声声地,温柔至极,也诚挚至极。
      “弟子不愿看到师尊有半分损伤,唯一盼的便是您能全身而退,早日归来。”

      白徵看着楚栖,想揉上对方的头,却不敢。
      傅念才死,这种亲密的行为当免了才是。

      他紧握纳戒,轻声道:“楚栖,她奈何不了你师尊我。”
      白徵从来都是这般傲然的,即便是在最伤心时。

      听惯了这句话的楚栖毫不意外,回望道:“弟子从来都相信您。”

      叶打了个旋落下,堆在地上厚厚一层,脚步踩在其上沙沙作响,从身后拖着沉重,款步而来。
      “弟子参见师尊。”

      白徵转身,看着踏泥而来的人。
      “你来了。”

      江知白的眼里早已无光,闻言只是麻木点头。

      秋泓剑忽地拔出,在掌心间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流经剑身,战意随着嗡响逐渐扩散,轰动了整个鸣山宗。

      明惊风猛然起身,翻身落地推开大门望去,失声道:“凌岩峰出事了!”
      霍相隐披衣而来,震惊地望向天际。

      刹那间,凌厉的白光急冲云霄,剑鸣声声回荡在浩瀚的苍穹中,誓要将星辰与日月尽击碎。
      猎猎狂风掀起了他的长发,白徵屹立崖上,一如高山终年不化的雪。

      “知白。”
      沉静无波的目光在寒芒映照下,闪过腾腾杀意。
      他轻声说:“为师带你去报仇。”

      红,顺着剑刃悄然而落,惊动了翠湖里的池鱼,替不归人在凌岩峰染上不再到来的春。

      盘旋在茯茗地上方的无声剑意未散,留在地面的,是焚渊剑下的死灰一片。
      阮溪棠带走了寻风剑。

      寒铁划在地上刺啦作响,白徵面色阴沉,看着眼前被削去双足的人。
      “许夫人,好久不见。”

      陌生的声音引来许晏栀抬头。

      满头珠翠的秀发凌乱狼狈,乱糟糟地被血浸染,她无力地半伏在地,衣衫褴褛,遮住了昔日英华。
      许是瞧不太真切,她眯着眼,将面前之人盯了许久,才试探地问出一句:“林清?”

      他不置可否,目光落在她被血染透的衣摆处:“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许晏栀顿时笑出一串沙哑:“是你么?”

      白徵不答,只说道:“当初你指使林知衡污蔑殴打我时,可曾想过有今日这般下场?”

      “叛徒......”许晏栀喃喃着,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忽地暴起,半跃着就要朝白徵扑去:“叛徒!你这个林家的贱种!”

      “啊!”
      面前剑光划过,半截鼻头横飞上天。

      “放肆!怎敢对我师尊无礼?”

      许晏栀倒回地面,捂着脸撕心裂肺地喊,她看着自己血淋淋的双手,不可置信道:“不……不可能!”
      吃人的目光从满是血污的乱发中迸出:“你不是林清!”

      白徵居高临下,神色平静:“林清已死,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许家一直想杀的人,怎么连这都认不出来了。”

      “轰”地一声,天雷四散,穿透四海的白光将许晏栀的震惊照得森然。
      “你不是死了?”她看着面前白衣如霜的人,摇头惊叫:“不会的!不可能!我哥哥已经杀了你!他已经杀了凤凰!怎么可能还活着!”

      “许晏栀!”
      许氏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她认出了那双温润的小鹿眼。

      “江长老,抱歉啊!”低低的嘲笑声从喉间溢出:“没能让你的好徒儿杀了我。”

      江知白红着眼,一步步向前,脚下踏着阴曹地府的死气。
      “弑师之仇,杀徒之恨,我江知白此生与你许家不共戴天!”

      澄月剑挽起一道水诀,还未冲至许晏栀面前,就被白徵拦了下来。
      “知白且慢,我还有话要问她。”

      许晏栀趴在地上,狼狈地撑起半边身子,毒舌吐信般嘶声而笑。
      “长宥仙尊,八千灵傀坐镇,居然两生两世都杀不死你,你的命,可真硬啊!”

      白徵皱眉,垂眸看着奄奄将死之人:“你怎会觉得凤凰已死?”

      许晏栀猛地抬眼,怨毒的目光似乎要将钉在横崖上:“我哥在你身上下了纸灵傀,他身为许家家主,绝不会错认凤凰的气息!”

      白徵眸光微动,似乎明白了什么。
      巨大的无力瞬间席卷全身,他闭上眼,盖住了累生累世的痛。

      凤凰……
      原来他们要杀的,从来不是自己。
      而是凤凰。

      自从擎渊台大梦觉醒,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诞下了凤凰后裔才招致两世追杀,却不曾想从头到尾,他只是只替罪羔羊。
      许家要的,是楚栖和念安的命。

      “不会错认么?”白徵轻声道,“你们槐阳道许家,还真是刚愎自用。”

      他叹着气,问了最后一句。
      “为什么要杀我?”

      许晏栀抬起冷冷的目光,一言不发。

      “我换句话说,为什么要杀凤凰?”

      “凤凰?”许晏栀冷笑一声,向地上呸道:“一群靠着掠夺人间气运为己用才能飞升上神的凶兽,凭什么杀不得?”
      “他们,就是万千修士的绊脚石!是蚕食世间灵气的祸害!”
      “只要凤凰存活一天,这世间纵使修途漫漫,也无人再可得到天赐机缘,窥一眼云上风光!”

      震动的心跳盖住耳鼓,白徵悄悄地,松开了秋泓剑。

      该恨吗?
      或许应该的。

      可世间正道沧桑,槐阳道许家屹立千年,靠的从来不是阴谋诡计。
      他们也曾有万千随众,也想救生民于大道。

      为了让世间修士能重获飞升机缘,不惜举族燃烧精魂习得灵傀之术,历经千年独步天下,只为能有和“凶兽”抗衡的实力。
      他们,错了吗?

      一个为天下大义坚守千年的家族,怎么可以称之为错。
      从来错的……只有成王败寇,阴差阳错。

      “知白,我没话要问了。”
      白徵颓然转身,掩去一身落寞。

      傅念的事情,他不解恨,却有人比他更恨。
      斩草除根之事,还轮不到他来做。

      澄月剑的嗡鸣声从身后传来,卷起汹涌的水掀起滔天巨浪,如龙在饮。
      那是携着恨与决绝的剑意。

      其实本不用如此费力的。
      许晏栀落魄至今,灵力筋骨早已被寻风剑炸成了灰。焚渊砍了双足离去,留给江知白的只需一柄足够锋利的小刀。

      转着刃,轻轻在喉间一抹,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地了结她的性命。

      可是,不够!
      不够!!

      师尊的陨落,傅念的伤病,于江知白而言从来就不是可以一刀斩断的痛。
      试问,怎么够!

      他要将始作俑者千刀万剐,叫她永世不得超生。也只有这样才勉强对得起凌岩峰遭遇的两次劫难。

      千丝万缕的水化作尖刀利刃,瓢泼在许晏栀的身上。

      “凤凰!”撕裂的尖叫声不绝于耳,“天地不仁!上苍怎么能叫你们留了孽种!”

      许晏栀的喉间扯动着,最后一道嘶喊带着血沫喷涌而出。
      “皇天有眼,看看人间啊!”

      她的手探着,似乎有神降下悲悯,牵着她的孤影淡出人间。

      “天下生灵无辜,他们何至……”
      于此。

      最后一道哑声低问,道尽许家毕生遗憾。

      澄月剑应声拍下,残缺的躯壳瞬间化作埋土尘烟。
      江知白呆在原地,黑白道袍上沾了惊心动魄的血,他浑然不觉,只怔怔地看着天际出神。

      明明已经除去了祸患,许家的败落指日可待。可为何,他的心还是如此痛?
      滴在衣襟上的水早已分不清是汗是泪,他看着手上的澄月剑,忽然抛向天际,任其落下。

      “噌!”
      秋泓迅速飞出,拍落了直刺而下的利刃。

      “江知白!”耳边传来白徵的历喝,“当着为师的面自戕,你眼里可还有我半分!”

      他倒退两步,浑身剧颤:“师尊,我报仇了。”

      脚下一个踉跄,身形再难支撑。他直直倒下仰躺在地,涣散的目光停留在了天边未消散的青光。
      那是傅念灵力散落的痕迹。

      他的徒儿,应当很疼吧。
      宁化作漫天流星消散人间,也不肯遗下尸骨给后人留半分念想。

      “是我失责,才叫傅念有今日这遭。”他痛苦地闭上眼,泪从眼角滑落。

      “害他的人,是我。”
      “也只有我……”

      生命曾有来时,但乘了风去的青衣再也不见半分踪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9章 生命曾有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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