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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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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再也无法面对他冰冷的视线和伤人的话语,猛地转身,泪水瞬间决堤。
她像一只受惊的鹿,跌跌撞撞地冲进电梯,逃离了那座金碧辉煌却让她窒息的酒店,一头扎进巴黎陌生而寒冷的街头。
初冬的巴黎,寒风裹挟着湿意,无情地穿透她单薄的衣衫。
她不懂法语,方向感又差,很快就在错综复杂如同迷宫般的街道中彻底迷失。
司南觉得再没有比现在更狼狈的时候了,身无分文,手机耗尽电量自动关机,饥饿、寒冷和未知的恐惧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
她无力地蹲在路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单薄的肩膀因之前长久的哭泣而不能自已,呼吸紊乱下的轻咳声被淹没在异国街头的车流里。
不知过了多久,一件带着体温和温润松香的外套,轻柔地落在了她几乎冻僵的身上。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竟是字正腔圆的中文:“这位小姐,你需要帮助吗?”
她茫然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一个面相和善的亚裔男生。
也许是怕她心存戒备,他主动出示了自己的学生证:“我叫Ethan,是巴黎高商的学生。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核对一下。”
好心的男生提议带她去不远处的餐厅避一避,眼看天色阴沉,一场冷雨即将落下。
走投无路的司南,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怀着几分赌徒般的心理,跟着他走向了街角那家暖黄色灯光的小餐馆。
他们刚在临窗的位置坐下,窗外便雷声轰鸣,倾盆大雨瞬间砸落,在玻璃上汇成一道道水痕。
俩人相视一笑,一同庆幸跑得及时,不然这会儿一定落汤鸡似的。
司南很幸运,遇到的确实是个善良的人。Ethan没有追问她的狼狈,只是体贴地问她是否吃得惯法餐,然后自然地接过菜单,为她推荐餐点。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空阴沉得如同墨染。照理说,经历了先前的委屈和惊吓,司南的心情本该和这天气一样糟糕。
但Ethan幽默健谈,巧妙地避开了令人难堪的话题,只聊些巴黎的趣事和学校的见闻。司南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竟然也能在异国他乡的糟糕天气里,感受到一丝难得的暖意,暂时忘却了烦恼。
与此同时,酒店套房内——
顾景申结束冗长的会议回到房间,发现跑走的司南并未回来,拨打她电话只得到关机的提示时,惯常的冷静自持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又跑去哪里了?”他烦躁地扯开领结扔在沙发上,试图用工作压下心头莫名的不安,理智上他觉得她能一个人跑来巴黎,就能自己回去,不必理会。
然而,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她红着眼眶跑开时那绝望的眼神,想起她蹩脚的英语和糟糕的方向感,想起这是治安并不算顶好的异国他乡……
某种陌生的、近乎恐慌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比任何一场商业谈判都让他心绪不宁。
他低低骂了一声脏话,猛地拿起手机拨通秘书陆铭的电话,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立刻调取酒店监控!联系当地的人,给我找司南!马上!”
几个小时在焦灼中流逝,司南依旧杳无音信。
窗外的暴雨未曾停歇,每一滴雨声都敲打在他愈发紧绷的神经上。
就在他几乎要被某种可怕的想象吞噬时,陆铭终于来电,说有人在一家街角餐厅看到了疑似司南小姐的人。
顾景申结束了漫无边际的找寻,按着陆铭给的地址一路猛踩油门,雨水拍打车窗模糊了视线,他却顾不得许多。
然而,当他终于找到那家餐厅,透过被雨水冲刷的玻璃窗,看到的一幕却让他觉得自己之前的慌张担忧格外可笑。
温暖的小店里,司南正捧着一杯热水小口喝着,眼睛和鼻尖依旧红红的,像只淋湿了的、可怜又可爱的蠢兔子。
她对面坐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两人似乎相谈甚欢,不知对方说了什么,她竟然露出了毫不设防的笑容,甚至主动朝对方伸出了手。
对面那个年轻的男人也笑得温和,似乎就要伸出手来与她相握。
一股无名邪火瞬间窜起,烧光了顾景申所有的理智和修养。
他猛地踹开门冲了进去,在司南惊愕的目光中,一把将她从座位上拽了起来,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
司南看清是他,用力甩开他的手,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只剩下未消的委屈。
“你怎么来了?”
顾景申看不到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骇人,他眼底布满血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一贯淡漠的声音因焦急和愤怒而嘶哑不堪:
“司南,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谁让你随便跟陌生人走的?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你知道他是好人坏人你就跟着人走?”
司南被他吓得瑟缩了一下,早已止住的眼泪又因着他的诘问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她看了一眼对面尴尬的Ethan,虽然害怕,却还是鼓起勇气解释:“你误会了,我看过他的学生证,我们只是在这里避雨吃饭…我只是太饿太冷了,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先入为主地误解别人?”
她这明显维护外人的姿态,让顾景申更加烦躁,刺人的话不过脑子地脱口而出:“你的意思是我小人之心了?!”
司南:“......”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似乎第一次发现原来冷静自持的顾景申也会如此蛮不讲理。
她看了看怒气冲冲的顾景申,又歉疚地朝着对面一脸无奈的Ethan小声道歉:“Ethan,对不起,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害你被误会…”
Ethan摇了摇头,看出他们确是熟人,便体贴地没有多言,只是起身时对司南说:“你自己注意安全,这边治安确实不比国内。”说罢便离开了。
“哎——”司南身上还披着人家的外套,想追出去归还,却被顾景申一把拉住。
“又要到哪里去?”
他的手臂如同铁钳,不容挣脱,直接将她按回座位,并将那件带着陌生男子气息的外套嫌弃地丢在一旁,随即脱了自己的昂贵的西装外套,兜头罩在了她身上。
司南挣扎着想躲开,却被他更用力地禁锢。
顾景申彻底失了耐心,用西装紧紧裹住她后,一把将人打横抱起,不顾她的惊呼和挣扎,大步流星地离开餐厅,把她塞进副驾驶,然后一路阴沉着脸开车回酒店。
到了酒店,他又一路无视她的抗议,直接将人抱进了自己的套房。
司南被折腾得没了脾气,颓然窝在沙发里,声音带着哭腔:“顾景申,你究竟想干什么?”
不让她过来的是他,好,那她就走远点不要碍到他的眼,可现在这样又非要强迫她进来,挣扎都不能。
男人的心思原来也那么多变,难以捉摸。
顾景申却一言不发,只是居高临下地盯了她半晌,然后沉默地取来套房里的药箱,“自己涂。”
顺着他的视线,司南这才注意到脚后的伤,不知道剐蹭到了什么,除了磨破的皮肉,还又一道血痕,这会儿微微泛着疼。
司南动作略显笨拙地拧开药瓶,涂了两下,又低头去翻创可贴,顾景申看她慢腾腾的模样心里涌起一阵烦躁。
真笨!
“哎——”脚忽然被人握住,司南惊叫出来。
顾景申却置若罔闻蹲下身,垂着头检查着她因逃跑而磨破渗血的脚踝。
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温热,握住她冰凉的脚踝时,带来一阵战栗。她不自在地缩了一下脚想要避开,却一不小心蹬在了他的西裤上,脚下的大腿强壮有劲,肌肉纹理清新。
他立刻抬头看她,眼神暗含警告。
司南瞬间怂了,小声道歉:“对不起…”
当他再次伸手,她试图拒绝:“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突然展露这样温柔的一面,让她有些心慌意乱,更觉得酸楚了些。
百般求着的时候始终求而不得,想要放弃了,偏偏又得到了意外垂怜,她很害怕自己好不容易下的决心再度消散。
顾景申看了她一眼,最后如她所愿将棉签和碘伏递了过来。司南快速处理完伤口,气氛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
她想离开,可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紧抿的薄唇,看着他眼底未褪的红血丝,想到他大雨天疯了一样找她…心里那点委屈和气愤,却不受控地被另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他...他或许,也是有那么一点在意她的吧?
这个念头让她心里的酸好像瞬间消失不见,更多的贪念蠢蠢欲动着要浇灭所有理智。
她忽然伸出手,轻轻揪住他衬衫的袖口,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顾景申…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男人揉着太阳穴的动作猛地一顿,抬眼看她,眼神依旧锐利,却只是冷冷哼了一声:“折腾这么久,闹得人仰马翻,现在终于如愿了?”
司南愣住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竟然以为她费尽心思,甚至不惜跑丢,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能和他睡在同一间房里?
巨大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她。
司南脸色骤然变得苍白,满口苦涩却不知道如何吐露。
她是喜欢他,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被如此轻贱地看待。
她毫无征兆地站起身,竭力让自己的哭腔不那么明显,以免让他又误以为她在故意卖惨:“你想多了。我先出去了,今天谢谢你来找我。”
顾景申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变脸,语气更差:“做什么?还想乱跑?是嫌给我添的麻烦还不够多?”
他想到若是外婆知道司南在异国他乡因他而走丢,不知会有多生气。
司南张了张嘴,却也不再想开口解释,他是个个性很硬的人,认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既然这样,她何必白费口舌,自讨的苦还没吃够吗?
“抱歉”,她站起身来拉住了自己的行李箱,第一次看直视他的眼睛,她看不清那里面浓如墨的情绪都是些什么,但她不想弄懂了。
“还有”,她特意换了一个更加疏离的称呼,这应当也是顾景申最愿意接受的那个:“顾总,让陆秘书再帮我开一间房吧,麻烦了。”
说完,她径直推开房门离开,身形孤傲得像一只小天鹅,倔强极了。
可出了门,倔强的天鹅翅膀都扬不起来了,司南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要不就算了吧。
一直追逐在他身后是真的很累,被旁人嘲笑攀附权贵也是真的很难堪,更难挨的是,如果连她想要交出整颗心的那个人,内心深处是如此这般轻看她的,那她的这份喜欢,还有什么意义?
不如趁着今天的机会,彻底放弃好了。
于是从法国回来之后,司南去顾家的次数明显减少了。
以往,即便课业繁忙,她每周总会抽时间去看望顾家阿婆,既是替外婆探望老姐妹,也藏着希冀偶遇他的小私心。
阿婆心照不宣,每次都乐呵呵地配合,还会提前打电话催顾景申回来吃饭,或者半是威胁半是催促地让他开车带她出去兜风。
虽然十次里有七八次,他都会阳奉阴违,在半路改道去公司。
但这些司南从未对阿婆提起过,只要能见到他,哪怕只是匆匆一面,她也就满足了。
可现在不行,她心里堵着一口气,她想彻底逼自己一把,让自己不要继续贴他冷脸,不要继续讨嫌。
她刻意回避,连阿婆的邀请也找借口推脱,偶尔过去老宅也尽量避免与他见面。
她冷落了他太久,以至于当他的电话再次打来时,她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听出他的声音。
“你好,请问是哪位?”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片刻,才传来一道低沉而熟悉的嗓音:“司南,是我,顾景申。”
“嗯,”司南后知后觉,怪不得声音听起来那么熟悉,原来是他,“嗯,我在听,有什么事吗?”
“你最近如果有空,麻烦来老宅一趟。”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怎么了?”司南下意识想拒绝,她在忙活论文,天天改大纲看资料,忙得焦头烂额。
顾景申听出了她的犹豫,语气沉了几分:“你最好能过来一趟,外婆…她很想见你。”
想到那位总是慈爱看着她的老人,司南的心软了下来,“…好,我明天下午过去。”
“嗯,明天我派人去接你。”
想到这么久以来躲避他大有成效,加上顾家老宅却是交通不太方便,司南没拒绝。
第二天,司机将司南直接送到了老宅,看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阿婆时,她才后知后觉那人主动打电话应当也是老人要求的。
顾家阿婆被查出了肺癌,已久病多时了。
怪不得之前几次她想来看望,阿婆总说和老朋友在外地散心没回来,原来是怕她担心。
“您怎么现在才告诉我…”看着老人手臂上埋着的滞留针和略显浮肿的面容,司南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她生命中获得的怜爱并不多,顾家阿婆的慈爱,于她而言珍贵异常。
她悬着手指不敢触碰她的手臂,声音里带了些哽咽:“您现在疼不疼?难不难受?”
阿婆倒是很豁达,笑着拍拍她的手:“哎哟这傻孩子,人老了就是这样,早晚的事。别难过。”
“您和我外婆说过了嘛?”
阿婆摇了摇头,“还没呢,是要找时间好好说一说了。”
她温柔地抚了抚司南的头发,然后笑眯眯地拉过她的手,又拉过一旁沉默的顾景申,将两人的手叠在一起。
“我还得问问你外婆,愿不愿意成全我的这点私心呢。”
看着眼前骨节分明的大手,司南没有挣脱,只是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了身旁的顾景申,示意他像往常一样拆个台大家都好下。
可是这一次,顾景申竟然没有出言拒绝。
他不是一直很讨厌她吗?司南低头看着两人交叠再一起的手,又抬眼望着他,她一如既往地,看不懂他狭长深邃的眼眸里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那里面似乎有复杂的情绪翻涌,却又被牢牢锁在冰冷的表象之下,让她无从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