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远去之处》萧洛Charlotte

19、第十章 特韦雷 Tevere 下

　　黎明将至，又接近城市，车窗外亮堂多了。
　　陈贤转头，看见钱煜珩紧握着拳，一脸震惊到失语的样子。
　　“抱歉啊。”他浅浅笑了一下，道：“别担心，都过去了，这不是好好活着呢吗。”
　　钱煜珩嘴唇抖着，促喘了两口气。
　　“最后也没被伤了性命，不过是……身外之物一无所有了而已。”
　　“……太厉害了，您还能笑得出来。”钱煜珩难以置信地感叹。
　　陈贤没有解释什么，而是叹了口气接着讲：“但到欧洲了，事情也没有想得那么顺利。”
　　“等了一年，孩子的身份终于有着落了，但领养还是搞不定。想要领养，首先得证明我有足够的经济能力，于是我找了份正经工作。但第二步又卡住了。
　　“你知道吗，没有母亲的跨国收养难上加难。如果只有父亲是永久居民，想给孩子落户，需要提供结婚证。
　　“在欧洲这边，我还需要接受全面的家庭评估。”陈贤说着双手食指中指并齐，同时在脸侧做了两下屈伸，像是觉得“家庭”二字出自自己之口很荒唐。
　　“我没有家庭，”他说得痛快，“可我不能写单身，因为我不能不承认他，但我写我丧偶，又没有婚姻记录，调查下来会显得我不诚实。”
　　“我说服不了自己，更说服不了别人。”
　　“我才发现，我们的爱并不能被世俗理解和承认。”
　　话题转得太快，钱煜珩愣愣地反应了一分钟，才明白陈贤在说什么。

　　“……甚至不能被我们自己承认。”陈贤低着头摇头，又无奈地笑了。
　　他想起当时为了劝说高明做第二次手术，他使尽了浑身解数。
　　疾病几乎剥夺了爱人的全部活动能力，也让他没有力气再去相信未来。陈贤没完没了地恳求、威逼利诱，终于在一切来不及之前明白了爱人要的是什么——
　　高明要活下去的意义、要承诺。
　　于是他定了对戒，跪地求婚。
　　当时医院的医生护士、护工、病友都清楚陈贤的软磨硬泡。得知高明同意做手术，大家都很意外，后来看见他们手上突然多出来的戒指时，一个个觉得自己懂了。
　　陈贤记得，当时护工林叔、护士芹姐就私下和他说过：这主意不错，只要能安慰到高明就好，或是说，能让病人有点念想，同意做手术就好。
　　陈贤回忆起来，才发觉他们言下之意都是——不当真的。

　　不啊，是当真的，每一刻他都是当真的。
　　他认真地了解过这世界上哪里认可同性婚姻，他甚至做了详尽的规划，想要给高明完整的承诺……可现实不允许。
　　他的爱人经受不起那些折腾。
　　他以为只要感情问心无愧，不必要在乎那一张纸。
　　可就是因为缺少这张纸，他没有办法把这层关系摆到台面上。

　　真的仅仅如此吗？
　　还是潜意识里，他们自己也都不认可呢？
　　他使劲回想，高明在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好像只会叫他“哥”或是叫他全名。
　　高明和别人提起他，就如把他介绍给钱煜珩的时候，也都是说“这是我哥”。
　　为什么呢？
　　为什么一次都没问过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高明也不想承认，还是因为不想让他为难？他逼自己坦诚面对内心的时候，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不求你能承认我。”

　　为什么不能承认呢？
　　为什么替我顾虑到这个份上呢？
　　为什么到最后都不能公之于众？为什么至今都没有纠正钱煜珩那句“您是高明师兄的哥哥”呢？
　　从未是真正的兄弟，却说了这么多年兄弟。
　　认定是今生的爱人，却从未这样讲过。

　　陈贤深深吐了口气。
　　“不……不只是兄弟……他是我的爱人。”
　　他抬起头，眼睛因为蓄泪而布满了血丝，声音哽咽得像吞了针：“不是不做数的……我爱他，我想，是和世上所有的感情一样……不不不，甚至远胜于……是我从未体验过的，深入骨血、愿意用生命去承诺……”
　　“陈贤哥……”钱煜珩先他一步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