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如此》无尽风

42、第42章 受伤

　　没有窗户的小房间蚊子不知道从哪儿进来的，梁叙被咬了好一会儿才睡，第二天起来不仅腰酸背疼还有两手臂的红点。

　　艰难换上了长袖，吃完早饭，又走了三四公里到学校，负责人跟他们说，这儿离学校是最近的了。
　　这条最近的路，也走了将近一个半小时。

　　路上有人聊天小声抱怨，大意是就下乡两周，为什么选这种远的地方，有人立马调侃：“那你留个半年愿意不愿意。”
　　队伍里又没人说话了。

　　学校在一块还算平坦的地方，通体白墙，颜色有些旧了，里面只有一个老师，老师也姓白，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学生们十点钟才姗姗来迟。

　　梁叙立刻打起精神，没授课先是闲聊拉近距离，但很快他发现了这群学生的与众不同之处。
　　教室里陈旧的黄桌上趴着各色衣服的孩子，无一例外都有漆黑发亮的眼睛，在他讲课的时候就直直地盯着他看，也有的孩子不盯，盯还没过新鲜劲收到的文具。
　　他们神情滞涩，梁叙觉得自己好像是在讲外星语，给的反馈也少的可怜。

　　白老师站在教室后门，趁着课间，和梁叙说：“你穿的太干净了，他们有些怯生生的，不敢回应你。”

　　梁叙吃了一惊，中午休息的片刻，梁叙就把自己白得如雪的上衣弄得斑驳。下午上课的时候，果不其然开始主动有人跟他搭话。

　　下午上的是英文课，全新的课上起来稍微有些吃力，但好在学生们都还挺专注，只是时间短暂，才上两个小时不到，就放学了。

　　一个小女孩走得慢，等到所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梁叙才注意到她，蹲下来问：“小田，还有什么事吗？”

　　小田睁着大眼睛看他，不一会移开目光，又转回来，嗓音脆生生的：“老师，你会待多久啊？”

　　小女孩的眼睛里只是好奇和一些隐秘的期待，梁叙一下子愣住了，他犹豫了片刻，门外响起顾元方叫他的声音。

　　教室隔音不行，远远的也能听见程欣在外面说剪辑没信号，也听见别人说太热了连风扇都没有，到梁叙这里，他只觉得有点凉凉的，像是夜晚山间里吹来的风。
　　梁叙说：“……把英语课文教到第一章结束。”

　　小孩子不理解课文有多长，只记得崭新的英文教材有一个地瓜那么厚，高高兴兴地跟梁叙说了声明天见，然后蹦蹦跳跳出了教室。

　　顾元方站在门口跟小女孩打招呼，梁叙站起身，觉得手上的蚊子包又开始痒了。

　　山区里不仅山路十八转，而且早晚都特别凉快，经常下山雨。
　　回宿舍路上常常鞋子进泥，难怪学生们要么穿草鞋，要么都光脚丫子跑。

　　三天是个分界线，梁叙渐渐和孩子们熟悉起来，也有人开始问他很多奇怪的问题。
　　比如外面的天也是蓝色的吗？
　　课本里的马路是存在的吗？
　　老师也吃窝窝头吗？

　　梁叙刚开始还能一一回答，到后面未免有点难受，他刚想说准备上课，就见一个小女孩拉着他袖子问：“梁老师，你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天灰灰的，有很多常青树，白色的楼，很漂亮，但是很安静很偏僻。”梁叙说完才发现自己说的不是老宅而是潇湘，他顿了片刻，梁文砚就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你们住在哪里，离这儿远吗？”梁叙主动问。

　　“天微微亮就从家里出来了，一直走到天亮。”
　　“我也是。”
　　“我要先垒一捆柴，然后再来学校，我觉得我走的地儿比我家的田还要大出好多好多倍。”

　　后一天梁叙就发现要捆柴的小男孩早上没有来学校，问白老师才知道这种“请假”的情况也很常见。

　　梁叙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夜晚星空格外闪烁，没有下雨也没有山风，褪去白天的炎热，算得上凉爽，比空调还凉爽。
　　梁叙一个人坐在屋檐下，不远处的各种虫鸣中，偶尔几只萤火虫。头顶上吊灯挂着，蚊子飞着，他拿手挥了挥，蚊子就趁机咬他一口。

　　以前做家教，看见孩子考试进步，知识点融会贯通是很高兴的，虽然这里的孩子理解得慢了一些，但依旧在学，梁叙却仍然觉得不满意。
　　感觉……书本知识好像对他们来说其实并不重要。
　　每天走四个小时的山路，就为了学四个小时的课文，没有带饭的孩子中午还得饿一顿。

　　哥哥说的好像也没错，他确实做不了什么，他不会农活，不会缝衣服，只会教一点考试用的知识，但对他们帮助也很有限，因为他只待两周。

　　山区的生活比梁叙想象得更糟糕一些，没有热水，连饭也很少，每天饥肠辘辘地走来走去。
　　山里很凉快，偏偏宿舍里闷得慌，梁叙想直接在屋檐下躺地板睡觉，结果又被蚊子咬得灰溜溜地进了门，每天睡不够，简直比军训还辛苦。

　　可越是这样，梁叙又有一种凭什么梁文砚说的都是对的感觉，他一面蛐蛐梁文砚，一边又打开手机里的相册。

　　结果翻到了下午和孩子们的合照。

　　顾元方有拍立得，梁叙去找他打印几张出来。

　　一周就这么过去了。

　　周末搞宣传活动，除了顾元方和梁叙教学二人组都没闲着。程欣跟着大部队下乡帮忙做政府任务，白老师提议趁着这点时间可以带他们家访。
　　山边就是悬崖，梁叙旁边云雾缭绕，乍一眼梁叙以为这儿该有一道铁锁玻璃栈道。
　　可惜这儿不是景区。

　　走了大半个山头，才看见一户人家。

　　门口穿着花衣裳，坝子里铺了一层玉米粒，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坐在屋檐台阶上，手里还拿着两个玉米剥粒儿。

　　白老师说：“这是小田家。”

　　小田大概是没注意，直到人走到面前，才抬起头，灿烂的阳光太刺眼，她眯了眯眼睛，看见逆着光一个风尘仆仆的青年弯下腰，替她拿走了插在头发上的一片玉米叶。

　　“梁老师？”小田的声音很快变得惊喜起来，她站起来，又紧张又拘束。

　　白老师问：“你妈妈爸爸又去地里了？”

　　小田这才看见梁叙身后的白老师和顾元方，她点点头，随后看着梁叙半蹲下来，把她剥了一半掉下来的玉米捡起来，学着她的样子拇指一溜，玉米粒就下来了掉在黄灿灿的兜里。

　　很快，那手就被磨红了。

　　梁叙说不要紧，让白老师和顾元方去下一个学生那里，他留在这里给小田磨了一兜的玉米。
　　小姑娘愣得不知道该做什么，被梁叙一把按住脑袋坐在台阶上。
　　“老师考考你数学题，12＋96等于多少？”

　　小田略一思索，说：“108。”

　　梁叙又接着问，小田一边回答一边慢慢干活，也不拘束了。
　　梁叙这才发现，小田的心算能力还挺厉害。把玉米剥完了，梁叙在裤腿上擦了擦手，正准备回去，天忽然就有点阴了。
　　小田看了眼天，神情立马紧张起来。
　　梁叙：“怎么了？”

　　小田：“快要落雨了，我要收苞谷。”

　　梁叙好一会儿才理解她的意思，赶紧帮着拿工具。
　　天空一声惊雷，大雨倾盆而下。

　　梁叙这一晚没回去成。
　　小田家里人热情地接待了他，家里没有多余的床，只能打地铺。
　　被子有些冰凉凉的僵硬，梁叙感觉不出和地板有什么区别，隔着一道门帘，小田小声地说：“老师，你会不会冷？要不跟我一起躺吧。”

　　“大夏天的怎么会冷，”梁叙严肃道，“你快睡觉了，男女有别，以后不要说这种话。”

　　叔叔阿姨就在另一个房间也是隔着一道门帘，此时已经鼾声震天，混着外面的雨声，梁叙竟一时发愁的五味杂陈，睡不着了。

　　他漫无目的地想到第二天要上课的内容，担心明天的山路不好走，又在想为什么上学会这么难，有什么意义……

　　没等他思考出一个结果，身体先疲累得睡了。

　　第二天还在下小雨，早饭将就喝了一碗水就出发了。
　　梁叙举着一把破伞，牵着小田，他实在太高，风雨总会飘过来，没办法他只好让小田抓着伞，自己背着她。

　　小姑娘瘦归瘦，山路要走两个小时，梁叙汗都下来了，风又太大，小姑娘抓久了重伞也很吃力，左摇右晃。等到雨快停了，小田就挣扎着下来，轻声说：“老师，我自己走吧。”

　　小田急着下来，一脚踩在光滑的泥里，不知道哪儿来的一阵风吹着伞，手一脱力，她下意识地去捞，没注意地溜了一下。
　　“啊，”她惊叫一声，梁叙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伸出手。

　　这是一条下坡路，小田本身不重力气也不大，梁叙仓皇间抓住了小田的手，却被惯性的力量带了一下。
　　山路陡峭光滑，斜着拐弯就是悬崖，底下郁郁青青的树林像一口吃人的深渊，梁叙眼见抓不住东西把小田按在怀里。

　　湿润粘稠的泥土擦身而过，梁叙后背撞上一棵，钻心的疼痛从肩胛骨传来，梁叙头晕眼花地“嘶”了一声，觉得自己身体左边都麻了。
　　他略微睁开眼看见一面陡峭的斜坡和细细的水流，瞥见从上面滚下来的拖拽痕迹，心想，还好有这棵树。

　　“梁老师……”
　　小田先爬起来，张大嘴巴像是抽了一口冷气，颤颤地指着他的左手。

　　梁叙低头一看，纯棉的上衣沾满了暗红的灰泥，还破了条口子，仔细一看，那口子还在往外渗血。

　　梁叙心想，难怪觉得手麻。

　　肌肉绷得太紧，被划了个口子也不曾察觉。只是刚刚只觉得麻，现在看见了伤口反而一种刺痛传来，梁叙微微皱眉，忍住了疼轻声说：“我没事，你有没有受伤？”

　　小田直摇头，瞪大的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的手臂，眼泪很快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

　　外面是阴沉沉的天色和陌生的环境，周围是小田无助的抽泣，手上的疼一阵一阵的，梁叙试着动了一下，心想，这可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