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尘蛊》子不语殇

2、第 2 章

　　“我说了又如何？”杨康皱起眉头，语调微愠。他在空中旋身，另一只手按着壶沿用力下压，想借力让光滑的酒壶从对方手中脱离。郭靖也随之施加了力量，反而将壶握的更紧。两人安稳落地，依旧各自把持着酒壶，僵持着。

　　“你以前……明明已经接受了我！”郭靖没头没脑的冒出来一句话，一如当初呆愣憨厚，身手却一点也不含糊。

　　“人总有改变的时候，现在我不想接受了！”知道他的天生呆笨与不善表达，总是不分人不分场合的说些暧昧不明的蠢话，杨康也并无多想。略微施力扯动，酒壶却依旧纹丝不动。他忽的莫名焦躁：“把酒还我！”

　　“不行！”郭靖一语否决，固执的不肯松手：“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活了的！”

　　“我不告诉你又怎样？”目光一闪，杨康抬掌向着他的手臂劈了下去。

　　“不告诉我，我就不还你酒！”轻松挡住他的攻击，郭靖借着他接近的空当猛一抬腿，对方为躲避只得放手，他又重新将酒壶抢回了自己怀里。

　　“固执！”杨康愤声低喝，不甘心的再度上前。两人亭中交锋，一招一式，认真又适可而止，打的欢畅。全然不顾酒壶已落地破碎。杨康找到时机迅速出拳，却被郭靖顺势握住手臂压制。他反身用手肘攻击其颈部，意图挣脱。不巧对方早有准备。抵住他的手肘，郭靖反而握紧了他的手腕，让他的双手锢在胸前，将他抵在了柱子上：“你没事吧？功力怎么减退了这么多？”
　　“不用你多管闲事！”面色一沉，杨康已然没了刚才的兴致。挣扎了几下，对方依然纹丝不动。他瞪圆了眼睛恶狠狠的说：“放开我！”

　　“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活过来的我就放手！”郭靖并非故意刁难，只是这样锢着他，让自己莫名的安心与愉悦。熟悉的温度与气息，融入血液，埋入骨肉，在脑海中汇成汹涌的海浪，毫不吝啬的冲破记忆的闸门。他曾以为自己已经遗忘，已经能够放下。脑海中强迫埋葬的回忆，却在见到他的瞬间轰然倾泻。他从未曾知晓，只一句话，一场打斗，一个不算拥抱的拥抱，都足以填补那些失去已久的空白。唇与唇几乎相触，郭靖忽觉燥热异常。

　　“好。”放弃了无谓的挣扎，杨康显得有些疲惫，眼神却是极凛冽极明亮的： “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问吧。”看着他逐渐苍白的脸，郭靖心里猛的抽痛了一下，手上的力道也慢慢放松下来。

　　“你恨我吗？”如出一辙的问题，杨康每次问的却都分外认真。就像许多年前他们之间的那场争战，他一遍又一遍的问他，你恨我吗。绝望中他认为所有人对他的爱都只是欺骗，所以期待，至少有一个人用真挚的感情去对待他，哪怕那种感情，只有憎恨。

　　“我……不恨。”躲开他灼目的视线，郭靖低下头，缓缓松开了手。纵使杨康说过，由爱生恨，他从来都比任何人付出的都更多。他却依旧无法对着他说出这个恨字。他是个粗笨的人，察觉不到他当时的期待与绝望。他只是不忍，不忍去恨这个失去一切，总是孤独承受着一切的倔强的人。可是他却不明白，他的不忍于杨康来说，究竟有多么残酷。

　　“是吗？”早该预料到的答案，他又在期待着什么。那些蜿蜒在记忆中的执着与相信，早已在时光的冲刷中变得不堪一击。原来他在谁的心中都难以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原来谁都不曾真正在乎过他。他的心早该死了。心已死，一切皆空，就再无疼痛。他又何必在乎。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再不愿看身边的人一眼，抬步离去。

　　“喂，你要去哪里？”郭靖这次没有阻拦，只站在亭中呼唤他。

　　“酒壶都打破了，”待他再转过身时，眼中阴霾已一扫而空，只余一抹清冷徒留眼底。他指了指亭中的一片狼藉，微笑回应：“自然是去买酒。”

　　“唉，你别耍赖！”郭靖有些焦急的追了上去：“你明明答应了要告诉我的！”

　　“我们阔别重逢，你就想在这么一个破亭子里叙旧？”

　　“那、那去我家吧，我让蓉儿……”话一出口，郭靖又觉得有些别扭。请兄弟回家叙旧乃人之常情，只是潜意识里，他不想在他的面前提起黄蓉，也不希望对方提起穆念慈或者欧阳克。

　　“算了，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还活着。”杨康无所谓的摆摆手：“不如找个雅致的酒馆……“

　　“……为什么？”自动忽略了后半句，他心急的问。

　　“你哪那么多问题，到底去不去？”杨康佯装发怒，不再理他兀自向前走。这人还是一样，什么都不懂得掩饰，从来直来直往，不顾及别人的心情。所以自己曾经那么憎恶他。

　　“去，嘿嘿，去！”傻笑着挠了挠头，郭靖全然不知他的心思，兴高采烈的跟上他。两人并肩行走在河堤，草木初青，水声潺潺，鹅卵石的道路曲折蜿蜒，通向旁人无法到达的未知角落。一切静谧而安逸。杨康的话很少，一直都是郭靖在说，讲生活中的琐碎事情，讲这些他不在的日子都发生了什么，讲武林的真真假假。于过去，两人却都绝口不提。他们都深切的明白，那些伤痛如同被风沙侵蚀已久的岩石，日积月累，留下无法愈合的疮疤。不可被提及，亦不可被触碰。

　　行至酒馆，杨康四处环视些许。小店布局精妙，环境雅致。皆以红檀木做桌椅，墙上挂着名人字画。里面多坐了些附庸风雅的人士。环境合衬了心意，加之此处并非像武林高手聚集之场所，他便要了壶酒，选了间上房，与郭靖一同入内。

　　郭靖也不客气，拎着酒壶兀自走到桌边倒上了一碗，美滋滋的喝了起来。杨康锁上房门，确定无人打扰，才转过身幽幽对他说：“其实我这次，只是再回来怀念那些熟悉的景色。若没遇见你，我恐怕就要走了。”

　　“走？你要去哪里？”到了嘴边的碗又被郭靖慢慢放下。他注视着面无表情说着这话的人，几丝怅然爬上心头。杨康曾与他几度分合，就在他以为可以放下一切与他一起过安生日子的时候，他却先一步离开。如今与他偶遇，重逢的喜悦还未褪尽，就又要分开了么？

　　“去苗疆。”杨康在他对面坐下，为自己满了一杯酒，故意不去看他藏着不安与留恋的眼睛。他对自己的心思，杨康又何尝不知道。若没有与欧阳克的纠葛，他想或许自己会为之动容。哪怕那个傻小子都不一定能知道他真正的心意。或许而已，如今再说这些，为时已晚。

　　“去那儿干什么？”郭靖依旧不依不饶的追问。

　　“我本已死，后得巫族一人相救。为了答谢他们，我要成为他们的‘巫神’，永远在那里生活。”

　　“巫神？什么是巫神？”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要主持祭祀，然后被人侍奉，被人崇敬。挺不错的差事。”

　　“为什么你要变成他们的巫神？”

　　“因为我获得了他们的能力。”小啜了一口酒，滋味甘甜辛辣，杨康却从中品出了点点苦涩。

　　“能力？什么能力？”郭靖已然没了喝酒的心思，迫不及待的询问着。

　　“长生不死。”淡淡瞄了他一眼，杨康若无其事的回答，心里却暗自期待着他的反应。

　　话题尴尬的停顿了下来，郭靖觉得脑子里某根弦瞬间绷断。对方依旧自顾自的喝着酒，仿佛这些事，这些话，这些年的回忆，都与他完全无关。他突然觉得不安，站起身抢过他的酒碗。几滴酒洒了出来，晕开在檀木的桌上，很快没了踪迹。余下的话，他几乎是硬生生的吼了出来：“别开玩笑了，世上哪有人能做到长生不死的！”

　　“那你又以为我是怎么活了的？”杨康淡然的回望他，眸中含笑。回答的那么心安理得又天经地义。只是眸中偶尔闪烁的光，稍稍透露出他的寂寞和凄凉。呆愣又愚笨的郭靖却无法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