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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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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再次笼罩晋阳,秋寒渐重,露华凝于阶草。
李渊服过汤药,正倚榻假寐,试图导引那丝微弱的内息,门外却传来苍头极轻的叩门声。
“阿郎,裴监深夜来访,言有要事。”声音压得极低,透着不寻常的警惕。
裴寂?深夜前来?李渊骤然睁开眼,心中警醒。“请。”他迅速坐直身体,整理了一下衣袍。
片刻,门帘轻启,裴寂闪身而入。他未着官袍,只一袭深色常服,外罩斗篷,风帽压下,遮去大半面容,身上带着一股夜间的寒凉之气。
“玄真?”李渊用其表字相称,面露讶异,“何事如此紧急?”他示意裴寂近前。
裴寂褪下风帽,神色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未曾掩饰的焦虑。他并未寒暄,径直低声道:“唐公,事急矣!方才宫中(晋阳宫)接到江都通过特殊渠道传来的密讯——陛下已下密旨,责问唐公讨贼不力,迁延怠战,有负圣恩!更……更遣使节,携旨意正星夜兼程而来,不日便将抵达晋阳!旨意内容……恐对唐公大为不利!”
此言如同冰水泼面,饶是李渊早有心理准备,心头亦是一凛。杨广的耐心终于耗尽了吗?这所谓的“密旨”和即将到来的使者,恐怕不止是申斥那么简单,极可能是问罪,甚至……锁拿!
“消息确凿?”李渊声音低沉,目光锐利起来。
“渠道可靠,应无虚言。”裴寂语气急促,“唐公,如今王、高二人在城中遍布耳目,日夜监视。使者一到,若与王、高二人联手,宣读严旨,届时兵权被夺,身陷囹圄,恐只在顷刻之间!再无转圜余地矣!”
他上前一步,几乎贴着榻前,声音压得不能再低:“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唐公,不能再‘静养’下去了!必须早做决断!”
寝室内烛火跳跃,将两人身影投在壁上,晃动如同鬼魅。空气仿佛凝固,只闻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李渊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衾被一角。裴寂带来的消息,证实了他最坏的预感。杨广的屠刀,已经举起。之前的猜忌、监视,此刻终于图穷匕见。
决断?是束手就擒,还是……
他抬起眼,看向焦急万分的裴寂。此人虽为心腹,但此刻深夜冒险前来,是真心劝进,还是另有试探?或是受人指使,行催逼之事?
时机!刘文静所言“时机”二字,此刻重若千钧。是早了,还是晚了?
瞬息之间,无数念头闪过脑海。他想起王威的骄横,高君雅的阴险,世民的锐气,建成的持重,北方的烽火,江都的猜忌……
最终,所有的纷杂思绪沉淀下来,化为一片冰冷的决意。
他缓缓开口,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病中的沙哑,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玄真稍安勿躁。”
裴寂一愣,未料他竟是如此反应。
“陛下既有旨意,为人臣者,自当静候天使莅临,聆听圣训。”李渊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寻常公务,“至于讨贼不力之责,渊自当上表谢罪,陈明情由。王、高二位将军,乃陛下股肱,自然会秉公处置。”
裴寂闻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中尽是难以置信与失望:“唐公!您……您岂可……”
李渊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目光却紧紧锁住裴寂的双眼,话锋虽未变,眼神却陡然变得深不见底,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问道:“然则,天使远来劳顿,晋阳城内外……近日又颇不太平。玄真以为,为确保天使安危,以及……宣旨顺利,我等是否应‘提前’做些‘万全’的准备?譬如,‘清肃’一下城中环境,‘确保’无人能‘惊扰’天使车驾?”
裴寂先是愕然,随即猛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李渊。
唐公此言……此言绝非表面意思!
“清肃城中环境”、“确保无人惊扰天使”——这是要……动手?!在使者到来之前,先控制住王威、高君雅,控制住晋阳城!
他瞬间明白了。唐公不是不决断,而是要行险一搏,且要抢在使者到来之前!方才那番“静候天使”、“上表谢罪”的言语,全然是麻痹可能存在的隔墙之耳!
巨大的震惊过后,狂喜与紧张同时攫住了裴寂。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激动,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地答道:“唐公……深谋远虑!玄真……玄真以为,此策甚善!确应‘提前准备’,务必‘万全’!绝不容任何‘宵小’惊扰天使!”
“好。”李渊颔首,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此事,便由汝与肇仁暗中筹措。务必机密,待我号令。”
“是!”裴寂重重应下,只觉得手心全是冷汗,却又有热血上涌。
“去吧。夜深了,小心行迹。”
裴寂不再多言,重新戴上风帽,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
李渊独自坐在榻上,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夜风。
最后的帷幕,即将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