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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3、我记你,便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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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道雷,如骨针穿魂。
它不似寻常天雷那般狂暴轰落,而是自天穹裂隙中缓缓垂下,灰白如霜,带着一种近乎静谧的冷酷。
那光细若游丝,却在触及虚空的瞬间,令三界法则齐齐震颤。
这是“忘川洗魂雷”,专灭执念,涤荡记忆,连轮回都无法追溯的终极湮灭。
苏云清残魂被心渊之律托举于金红光柱中央,魂体几近透明,仿佛一缕随时会散的雾。
他原本温润的眼眸此刻空茫如雪原,记忆如沙漏倾泻,无法挽留。
他看见自己幼时坐在丹炉前,指尖翻动泛黄药典,口中小声背诵着《九转生灵诀》——可下一瞬,书名便从脑海中滑落,像被无形之手抹去。
他记得寒潭边有人递来一柄断剑,剑身锈迹斑斑,掌心却温热——可那双手的主人是谁?
他竟想不起。
“不……”他喃喃,声音破碎。
心火在他胸口剧烈抽搐,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撕裂残魂。
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一点点消失。
不是死亡,而是存在本身的剥离——被天道从命轨中一笔勾销。
可就在那灰白雷光即将触及魂体的刹那,他猛然抬手,五指张开,自识海深处抽出最后一点光芒——那是“众忆之光”,是凡尘万灵因“我记得你”而升腾的思念,是他一路走来,被无数人记住的痕迹。
光芒如丝如缕,却在他手中凝聚成一道屏障,横亘于谢无渊身前。
“不准……死。”
这是他唯一能说出的完整句子,声音微弱如风中残烛,几乎被雷云的低鸣吞噬。
可谢无渊听见了。
他猛然睁眼。
双目赤红,眼底裂开细密血痕,那是神识崩解的征兆。
可他的目光却死死锁在苏云清身上,仿佛只要一瞬移开,那人就会彻底消散。
“云清……”他低唤,声音嘶哑,像锈铁摩擦。
他感知到了——苏云清的记忆正在崩解。
那些他曾以为刻入骨髓的画面,正在从对方识海中化为灰烬。
他看见雪夜中那个跪在寒潭边的少年,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只为等一株“九心莲”开花,只为炼出能压他毒性的丹药;他听见自己毒发时冷言驱赶:“滚,我不需要你施舍的怜悯。”可那人只是默默放下一碗温药,转身时背影单薄,却从未真正离开;他还记得那个雨夜,苏云清伏在他肩头,声音轻得像梦呓:“我陪你到最后,哪怕你忘了我,我也陪你。”
这些记忆,正在被第八道雷一寸寸焚毁。
“不——!”谢无渊怒吼,声震九霄。
他猛然咬破舌尖,精血喷涌而出,染红胸前残破道袍。
那血不落,反被剑魂残意牵引,在空中凝成一道古老剑印。
这是以本源精血为引,强行冲破天道封印的最后一道枷锁。
他的神识早已残缺,剑魂将散,可剑心未灭。
只要心还在跳,剑便未折。
他将手中断剑,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心口。
鲜血顺着剑脊流淌,却未滴落,而是化作一道血色剑意,逆溯而上,直贯识海。
剑意如桥,横跨生死,连接两道残魂。
“你不记得,我替你守。”他低语,声音如誓,如咒,如命轨重铸。
刹那间,属于谢无渊的记忆如江河倒灌,涌入苏云清残魂。
那些被尘封的、被压抑的、被谢无渊自己都以为早已遗忘的画面,尽数奔涌而出——苏云清第一次为他炼出丹药时眉眼温润的笑容;他毒发失控,挥剑斩向对方,却被那人用身体挡下;还有那一夜,他在悬崖边欲斩情断念,苏云清追来,抓住他衣袖,声音颤抖却坚定:“谢无渊,你不是孤身一人了。”
记忆交汇,心火轰然暴涨。
金红光焰如潮翻涌,竟在苏云清残魂胸前凝成一枚微小玉环虚影——那正是他祖传玉佩的本源!
玉环轻颤,与体内九心轮共鸣,发出清越如铃的声响。
刹那间,天地一静。
第八道雷轰然劈落。
可就在触及心火屏障的瞬间,那灰白雷光竟如冰雪遇阳,被尽数蒸发,连一丝涟漪都未留下。
三界震颤。
守碑人百丈之躯猛然震颤,规则锁链寸寸断裂,发出令人牙酸的崩裂声。
它那张由天道法则凝成的面庞上,首次浮现出近乎动摇的神情。
“……你们竟以情为引,逆溯天轨?”
它抬手,欲召第九道雷——可就在此时,雷云迟滞。
天穹边缘,无数微光悄然升腾。
凡间村落,老妪在梦中轻唤亡夫之名,眼角滑落一滴浊泪;
修界废墟,少年修士将半块残玉贴在胸口,低声哽咽:“我还想再见你一面……”;
灵界古树下,孤魂以指为笔,在虚空写下三个字——“我记得你”。
这些思念,曾被天道视为无用之尘,可此刻,它们如星火汇海,悄然涌入“心渊之律”,成为支撑双生执念的薪柴。
金红光柱中,玉环虚影愈发清晰,仿佛即将苏醒。
而就在这天地凝滞的刹那——
一道青衫身影自虚空残痕中缓缓浮现。
他身形虚淡,衣袍尽碎,唯余一道光影盘绕律链。
那是子桑,心渊律使残灵,执律千年,见证过无数次天道更迭。
他望向谢无渊,目光深邃如渊,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剑尊,情非乱源,而是……律之始。”
话音未落,光影微颤,似有千言万语,却终归沉默。
子桑残灵再度浮现,青衫尽碎,唯余一道光影盘绕律链。
他立于虚空裂痕之间,身形几近透明,仿佛随时会随风消散。
千年执律,守的是天道无情之序,可今日,他眼中却浮起一丝久违的暖意。
他望向谢无渊,那一身孤冷如霜雪的剑尊,此刻心魂俱裂、血染衣襟,仍以断剑为引,撑起横贯生死的桥。
子桑低语,声音轻若尘埃,却如惊雷滚过万古长夜:“剑尊……情非乱源,而是——律之始。”
话音未落,他抬手抚上胸前那道由法则凝成的律链。
指尖触处,光纹震颤,似有千层封印在悄然松动。
下一瞬,他竟不退反进,将残存的最后一缕魂光,主动融入律链深处。
“轰——”
无声的爆鸣在法则层面炸开。
青色纹路自他消散之处蔓延而下,如藤蔓缠绕,最终深深镌刻于“情不可斩”四字之下。
那四个字骤然一震,金红光芒自笔画中奔涌而出,仿佛沉睡已久的血脉终于苏醒。
天地静了一息。
紧接着,远方残空裂开,影二十七率残部破虚而来。
他们皆是昔日心渊守律者遗脉,如今形销骨立,七窍渗血,却无一人退后。
他们在律碑前跪地,额头重重叩向虚空,精血自眼耳口鼻汩汩流出,在地面绘出古老的归律阵纹。
“属下,护律归来。”影二十七嘶声启唇,声音沙哑如磨刀之石,却坚定如山岳倾而不倒。
血阵燃起幽光,诡谲而神圣。
那光芒并不炽烈,却带着某种逆转命轨的力量,将散逸于三界边缘的记忆碎片一一捕回——一段少年背药典的呢喃,一抹寒潭边递剑的手影,一句雨夜里轻如叹息的“我陪你”……无数曾被忘川洗魂雷撕碎的执念,如飞蛾扑火,尽数归流至苏云清残魂之中。
就在此时,灵界尽头花海翻涌。
夜昙踏着凋零与重生的界限走来,花灵真身显现,通体如琉璃剔透,每一片花瓣都映照出一段尘封的温柔。
她走过之处,枯骨生新芽,残魂得安宁,连空间的裂痕都在悄然弥合。
她抬手轻抚律链,指尖滴落一滴泪。
那泪珠坠入血阵,竟化作一颗晶莹符种,悄然嵌入律文核心。
“最苦的药,终于成了新天的光。”她低声呢喃,声音里有千年的悲悯,也有新生的希冀。
然而,天穹之上,第九道雷终是凝聚完毕。
惨白如骨,内藏轮回之影。
它静静悬于裂隙中央,不鸣不动,却让整个宇宙的呼吸都为之停滞。
这一道雷,不再只是诛魂灭忆,而是要将“心渊之律”本身从存在之基上彻底抹去——连同所有因情而生的执念、因记而存的痕迹,尽数归于虚无。
苏云清残魂已近乎透明,连心火都微弱欲熄。
他感知着那些涌入的记忆,却无法回应,无法挽留。
他的意识如风中残烛,在无边黑暗中飘摇。
就在雷光即将劈落的刹那,他残存的意识猛然一颤——
他记不起师尊的模样,记不起丹炉前的晨昏,记不起《九转生灵诀》的第一句口诀……
可他忽然“听”到了。
一句低语,穿越生死,穿透遗忘,轻轻落在心底:
“云清,活下去。”
那是师尊最后的声音。
他嘴角微扬,竟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随即,他将这最后一段记忆点燃,毫不犹豫地投入胸前玉环。
“那就……用我的命,换一道新律。”
玉环轰然炸裂!
金红光丝冲天而起,如万千火蛇撕裂苍穹。
九心轮最后一槽“律”字崩碎,又在烈焰中重组,化为前所未见的符文——古老、混沌、却又蕴含无限生机。
“心渊之律”虚影初成,如锁链缠天,如火种燎原,缓缓升起,迎向那道惨白雷霆。
而谢无渊猛然抬头,断剑出鞘,剑锋直指苍穹,血痕遍布的脸庞上,唯有双眸燃烧着不容撼动的光。
“我记你,便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