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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缺失的寻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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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钥匙。
这个指令像一枚冰冷的芯片,植入了我所有的思维回路,覆盖了此前循环不止的清洗仪式。焦虑的潮汐并未退去,只是改变了方向——从未能完成净化的恐慌,转向了无法找到目标的焦灼。
钥匙。一个具体的、可触知的物体。在这片空无一物、只有绝对纯白和无尽延伸的领域里,这个指令本身就像一个残酷的玩笑。
我的视线疯狂地扫视四周。墙壁、天花板、地板。全是光滑、无缝、毫无特征的白。哪里可能藏着一把钥匙?它应该是什么样子?黄铜色?铁灰色?没有任何信息,只有“需要”这个概念本身,像饥饿感一样啃噬着我的意识。
我不由自主地开始沿着走廊移动,不再是之前那种仪式性的、局限于原地的动作,而是带着目的的、搜寻式的行走。我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寸我所能看到的白色表面,寻找任何一点凸起、凹陷、色差——任何可能暗示着“隐藏”的异常。
这个过程很快也呈现出一种新的强迫性。
我不能错过任何一寸区域。我的脚步必须踩在每一块地砖(虽然并无可见的砖缝)的中央,我的视线必须系统地、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地扫描每一面墙。如果我的目光因为疲惫而稍微模糊,或者脚步踩得偏了一点,那种熟悉的、高压电般的焦虑就会瞬间刺痛我,迫使我退回上一步,重新用“正确”的方式审视那片区域。
检查。系统性地。无遗漏。新的指令与旧的仪式感融合在一起,将寻找也变成了一种折磨人的、永无止境的循环。
时间再次失去意义,溶解在徒劳的扫描和步步为营的移动中。纯白的环境开始对我这种偏执的搜寻产生反应。那些曾经一闪而过的、幻觉般的污迹出现的频率更高了,它们不再只是随机的形状,有时会隐约幻化成钥匙的轮廓,引诱我扑过去徒劳地擦拭,结果当然只有光滑的、嘲弄般的平面。
希望升起又破灭,每一次都消耗着我本已稀薄的精神。
疲惫感沉重地压在我的眼皮和四肢上。这种疲惫不仅仅是搜寻的徒劳,更是维持这种极端注意力和控制力的消耗。我必须控制我的目光不偏移,控制我的脚步不错乱,控制我的思维不陷入“万一永远找不到”的绝望漩涡。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种无望的搜寻逼疯时,变化终于发生了。
不是找到了钥匙。
而是在我前方不远处,光滑的、纯白的地面上,出现了一小团污渍。
这不是幻觉。它稳定地存在着。颜色是深沉的、近乎黑色的墨蓝。形状不规则,边缘微微晕染,像一滴巨大的、刚刚滴落不久的墨汁,又像是一小块淤青,突兀地印在这片绝对的纯白之上。
我的第一反应是剧烈的厌恶和焦虑。污渍!不洁!必须清除!
清洗的指令瞬间回来,强烈到让我肌肉绷紧,几乎要立刻扑上去用手擦拭它三百次。
但与此同时,那个更深层的、寻找钥匙的指令也同时在轰鸣。
需要钥匙。
而我的目光,被那团墨渍深深吸引。在那深邃的、不祥的墨蓝色中心,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芒一闪而过。像是一颗被埋藏在内的、微小的星辰,或者……金属的反光?
抗拒着清洗的本能,我强迫自己慢慢靠近那团墨渍。每靠近一步,那种污染带来的焦虑就加剧一分,仿佛我正在主动走向辐射源。
我蹲下身,颤抖地伸出手指。
不要触碰!清洗!清洗! 一个声音在颅内尖叫。
寻找钥匙。另一个声音冰冷地命令。
我的指尖在距离那墨渍几毫米的地方停住。如此近的距离下,我看清了。那墨渍并非完全死寂。它在极其缓慢地……流动,像拥有生命一般,最中心的颜色深得几乎像是宇宙的虚空。而那微弱的光芒,再次从深处闪现了一下。
不是钥匙。
但像是一个标记。一个路标。
仿佛是对我凝视的回应,那墨渍的边缘,突然延伸出了一条极细的、同样墨蓝色的线。像一条纤细的触手,或者一滴墨水自发拉出的丝线。它指向走廊的右侧墙壁。
我的视线立刻顺着那条线的方向望去。
就在线所指的那片墙壁上,另一团稍小一些的、同样的墨蓝色污渍,悄然浮现。
仿佛是一个引导。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这明显的不洁之物,这种污染,却似乎蕴含着……信息?这是陷阱吗?是心象界另一种扭曲的折磨方式,给我虚假的希望,只为让我更深地陷入绝望?
清洗的冲动和寻找的指令激烈交战,让我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条墨蓝色的细线开始微微扭动,仿佛在催促。第二团污渍也像心脏一样,微弱地搏动了一下。
最终,寻找的指令压过了一切。
我艰难地站起身,忽略了脚下那团诱人/厌恶的墨渍,向着第二团标记走去。
就在我迈步的瞬间,脚下的墨渍和墙上的第二团标记,同时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纯白的地面和墙壁恢复了无瑕的状态,只留下我心中一阵莫名的空洞和更加炽烈的焦虑。
但紧接着,在前方更远处,第三团墨渍出现了。同样是指引的方向。
我明白了。这不是关于钥匙本身。这是关于路径。
某种东西——或许是守秘人那冷漠意志的又一次间接干预,或许是心象界自身某种更深层、更混乱的法则——正在这绝对的秩序与洁净中,用这种“污染”的方式,为我提供导航。
接受这种引导,意味着必须忍受“不洁”的存在,必须对抗我最根深蒂固的、刚刚被强化过的清洗冲动。
这是一种新的、更加复杂的折磨。每一次跟着墨渍前进,都像是在背叛自己的一部分,像是在主动沾染污秽。每一次墨渍消失,都伴随着失去目标的恐惧和未能将其清洗的愧疚。
但我没有选择。只能跟随着这些断续出现的、墨蓝色的、污迹般的路标,在这无尽的纯白迷宫中艰难前行。
走廊开始出现变化。不再是笔直无限延伸,偶尔会出现拐角,出现轻微的坡度。墨渍总在岔路口或转变处出现,指明方向。周围的纯白似乎也因为这些“污迹”的频繁出现而变得有些不稳定,时而微微闪烁,仿佛一个接触不良的屏幕。
我不知道这些墨迹要带我去哪里。是钥匙?是另一扇门?还是仅仅是另一个更大、更精致的牢笼?
我只是跟随着,每一步都踩在自我厌恶和渺茫希望的双重刀刃上。
直到,走廊到了尽头。
前方不再是延伸的路,而是一面巨大的、没有任何特征的纯白墙壁。
死路。
而最后一块墨渍,就印在这面死路的墙壁正中央。它比之前的都要大,颜色更深,中心那点微光也更为清晰、稳定。
它不再指引方向。它只是在那里,像一只深邃的、注视着我的眼睛。
我走到墙前,凝视着这团最终的污渍。
需要钥匙。指令再次变得尖锐。
钥匙在哪里?
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这面墙,和这团墨迹。
绝望开始攫住我。难道这引导最终只是一场嘲弄?
我颤抖着,再次伸出手,这一次,不是想去清洗,而是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想要触摸那团墨迹的中心,触摸那点微光。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墨蓝色的、仿佛无限深的中心时——
墨迹突然扩散了。
它像活物一样猛地向上蔓延,速度极快,瞬间吞噬了那一小片白色墙体。蔓延出的形状不再是不规则的污点,而是迅速勾勒出一个清晰的、熟悉的轮廓。
一扇门的轮廓。
一扇由流动的、深邃的墨蓝色构成的门。门板上,那点微光正好停留在钥匙孔的位置,闪烁着,如同一个等待被插入的锁芯。
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
门后不是纯白,也不是沉没之城或秘语森林的任何景象。
门后是一片不断变幻的、模糊的色彩与光影,像是透过一块被雨水不断冲刷的毛玻璃看到的扭曲世界。一种低沉的、持续的嗡鸣声从门缝中传来,不同于秘语森林的低语,那声音更机械,更无孔不入,仿佛亿万颗沙粒在同时震动。
一股强大的吸力从门内传来,拉扯着我的意识和身体。
清洗的焦虑、寻找钥匙的焦灼,在这一刻都被这扇突然出现的、由“污染”构成的怪诞之门所带来的巨大未知感压倒了。
我没有钥匙。或者说,这墨迹本身,就是钥匙?
来不及思考,那股吸力骤然增强。
我的身体失去平衡,被猛地拽向那扇墨蓝色的、流淌着的门,坠入那片变幻扭曲的光影和无处不在的嗡鸣之中。
纯白的走廊、无声的仪式、缺失的寻觅……瞬间被抛在身后。
新的领域,新的痛苦形式,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