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月心》酥真

7、bright moon

　　秦姝是在一种极其陌生的温暖的怀抱中醒来的。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首先感受到的是周身无处不在的暖意，紧接着，她便意识到自己正被人从身后紧紧拥在怀中。

　　将她整个人圈禁。她的后背紧贴着他滚烫的皮肤，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胸膛下平稳有力的心跳节奏，一下，又一下，与她自己的心跳渐渐趋于同步。

　　昨夜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神魂颠倒的画面，如同潮水般瞬间涌入脑海——灼热的亲吻，紧密的纠缠，还有他低哑的喘息与她难以自抑的呜咽……

　　血液仿佛全都涌上了脸颊，烧得她耳根滚烫。她猛地闭上眼，睫毛剧烈颤抖。

　　她竟然……真的与他……

　　而且，还是在她并未感到强迫的情况下，甚至……悸动的回应了他。

　　这个认知让她几乎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她一动不敢动，僵硬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醒了身后依旧沉睡的男人。

　　晨光透过暖阁的素纱，朦朦胧胧地渗入室内，驱散了夜的黑暗。

　　她小心翼翼地试图将横在她腰间的那条手臂挪开一丝缝隙，好让自己能喘过气来。

　　然而，她只是微微一动，身后的人便立刻有了反应。

　　那条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了些，一声带着浓重睡意的低沉沙哑的鼻音在她头顶响起：“……别动。”

　　秦姝瞬间僵住，连睫毛都不敢再眨一下，心脏却失控般地狂跳起来。

　　傅云峥似乎并未完全清醒，只是依照本能，将怀中温软的身子搂得更紧，下颌无意识地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

　　算了，她不再挣扎，静静地躺在他怀里，感受着这份陌生却令人贪恋的温暖。

　　目听着彼此交织的呼吸和心跳，一时间，竟生出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不知又过了多久，窗外传来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以及侍女压得极低的交谈声，似乎是来伺候梳洗的。

　　傅云峥的呼吸频率变了变，显然也被惊扰，他动了动，搂着她的手臂微微松开了一些。

　　秦姝立刻抓住机会，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裹着被子滚到了床榻里侧，背对着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身后传来他低沉而略带沙哑的轻笑，秦姝把脸埋得更深了。

　　片刻后，他低沉的声音传来：“时辰还早，再歇会儿。今日无事，不必急着起身。”
　　说完又亲了亲秦姝的脸颊。

　　他起身走向了门口，低声对外面吩咐了几句，内容听不真切。

　　暖阁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秦姝依旧保持姿势，一动不敢动，直到听见房门被轻轻合上的声音，确认他已经离开，她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她……她以后该如何面对他？

　　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直到阳光彻底照亮了暖阁，秦姝才磨磨蹭蹭地起身，身体依旧残留着昨夜狂欢后的酸软与不适。

　　她迅速穿好衣裳，推开暖阁的门，清晨的空气清新，与院中残留的温热湿气形成对比。
　　两名面生的侍女早已垂首候在一旁，见她出来，立刻上前行礼，声音轻细：“夫人，热水已备好，奴婢伺候您梳洗。”

　　浴桶中已放满了温度适宜的热水，水面上还飘着几瓣清香的白芷花瓣。一切都准备得妥帖而周到，与往日她院中只有青黛一人的冷清截然不同。

　　梳洗完毕，另一名侍女捧来一套崭新的衣裙。不再是昨日回门时那套老气横秋的命妇服制，而是一身浅碧色玉兰的软罗襦裙，颜色清雅，针脚精致，与她以往在秦府时穿的素净衣裙风格相似，料子和做工却不知好了多少倍。

　　“这是……”秦姝有些迟疑。

　　“是侯爷一早吩咐针线房赶制送来的。”侍女低声回话，态度恭顺，“侯爷说，夫人旧日的衣裳单薄，如今春寒未尽，需添些厚实鲜亮的。”

　　秦姝的指尖轻轻拂过光滑的缎面，心情复杂难言。

　　他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换上新衣，尺寸竟是意外地合身，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气质清丽脱俗。侍女又为她梳了一个简单而不失雅致的朝云近香髻，簪上一支配套的碧玉菱花簪，并无过多奢华装饰，却恰到好处地凸显了她的容貌优势。

　　看着镜中与往日截然不同，仿佛被精心呵护着的自己，秦姝有一瞬间的恍惚。

　　待她收拾妥当，回到新房院落时，却发现院中气氛与往日不同。

　　管家正垂手恭立在院中，身后跟着几名捧着各式锦盒的仆役。见她回来，管家立刻上前，笑容比往日真切了几分：“夫人回来了。侯爷吩咐，给夫人送些东西来。”

　　他侧身示意，仆役们依次上前，打开手中的锦盒。

　　有整套的赤金镶嵌珍珠翡翠的头面首饰，光华璀璨；有各色时新样式的绫罗绸缎，质地精良；还有一套用上等紫檀木盒装着的、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文房四宝；甚至……还有几包散发着清甜香气的蜜饯果子。

　　“侯爷说，夫人平日若觉闷了，可看看书，写写字，或是做些喜欢的手工。若有任何短缺，或是想吃什么用什么，只管吩咐老奴便是。”管家语气恭谨。

　　秦姝看着眼前这些琳琅满目的东西，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这些……都是给她的？如此直白而迅速的“赏赐”，是因为昨夜吗？

　　她并不觉得欣喜，反而感到一种隐隐的不安。这种物质上的丰厚，她无法拒绝，只能低声道：“有劳管家，代我……谢过侯爷。”

　　“夫人言重了。”管家躬身应了，又补充道，“侯爷还吩咐了，夫人若想在府中走走，除前院书房及几处机要之地外，皆可自便。只需让丫鬟婆子跟着便是。”

　　这是……解了她的禁足？

　　秦姝心中微动，是因为昨夜她的“顺从”，让他觉得可以给予些许信任和自由了吗？

　　管家一行人离去后，秦姝看着摆满了桌案的各色物品，沉默良久。她让青黛将东西都收捡起来，只留下了那套文房四宝和那几包蜜饯。

　　午后，阳光正好。

　　秦姝想起管家的话，犹豫片刻，还是带着青黛，走出了这间困了她数日的院落。

　　果然，这一次，沿途遇到的护卫和仆役，虽然依旧恭敬垂首，甚至偶尔有胆大的丫鬟偷偷抬眼瞧她，目光中充满了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她漫无目的地在侯府的花园中走。这个时节，已有几分绿意盎然，春色萌动。

　　走着走着，竟又来到了东北角那处略显萧疏的园子。池塘水光潋滟，枯瘦的老梅树枝条间，竟真的冒出了几颗青涩的梅子。

　　她站在池边，看着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以及身后走来的，那个悄无声息的高大身影。

　　傅云峥不知何时也来了这里。他换了一身墨青色常服，负手而立，站在她身旁几步远的地方，目光也落在池水中。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还疼么？”

　　秦姝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脸颊瞬间爆红，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声如蚊蚋：“……好，好些了。”

　　“嗯。”他应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陪她看着一池春水。

　　阳光温暖，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初春的暖意和草木清香。

　　然而，这份短暂的平静，很快便被打破。

　　一名亲卫打扮的男子快步走来，在傅云峥身边低声禀报了几句。

　　傅云峥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点了点头，，只留下一句：“你自己逛逛，晚膳不必等我。”便转身大步离去。

　　秦姝站在原地，看着他迅速消失的背影，她清楚地知道，昨夜的特殊与今晨的温和，或许只是某种情境下的意外。

　　他依旧是那个深不可测，手握权柄，忙于军政大事的镇北侯。而她，即便有了片刻的亲近，依旧是他府中一个身份尴尬、需要仰他鼻息的女子。

　　那些赏赐，那有限的自由，或许……都只是主人对一件暂时取悦了自己的物品，随手给予的恩赐与安抚。

　　她转身，准备回去。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不远处假山后，一道迅速闪躲开的水红色身影。

　　是柳姨娘。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秦姝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中明晃晃的敌意。

　　侯府的深水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她与傅云峥之间这点微妙的变化，恐怕早已落在了某些有心人眼中。

　　她敛起所有情绪，面色平静地带着青黛，朝着自己那间院落走去。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秦姝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院里，暖阁内那短暂的温存，傅云峥离去时恢复冷硬的背影，以及假山后柳姨娘那明晃晃的敌意……种种画面在她脑海中交织碰撞，让她心乱如麻。

　　她屏退了欲上前伺候的青黛，独自一人坐在窗边，试图理清这复杂局面。

　　傅云峥……他方才的温柔与之后的疏离，哪一面才是真的？

　　而柳姨娘那明晃晃的敌意，告诉她这侯府后院，从来都不是温情脉脉之地。她与傅云峥之间这点不足为外人道的牵扯，或许在旁人眼中，不过是新鲜有趣的争宠戏码，随时可能引来致命的反噬。

　　她不能沉溺，更不能放松警惕。

　　正心绪纷乱间，院外传来了脚步声，管家带着两名捧着锦盒的仆役去而复返。

　　“夫人。”管家脸上带着比昨日更显热络三分的笑意，躬身行礼，“侯爷方才离府前又特意吩咐，让老奴将库房里这几样小玩意儿找出来给夫人送来，给夫人平日解闷把玩。”

　　锦盒打开，并非晨间那些华贵的首饰衣料，而是几件颇为精巧别致的物件：一尊白玉雕的玲珑九连环，一套紫砂的仿古茶具，一只巴掌大小，触手生温的暖玉手炉，还有几卷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装帧雅致的琴谱和画册。

　　这些东西，不似赏赐，更似……投其所好？带着一种不着痕迹的体贴。

　　秦姝的目光在那几卷琴谱上停留片刻，心中微动。

　　他竟连她善琴、且不喜那些过于喧闹华丽的玩意都留意到了？

　　“侯爷有心了。”她按下心绪，语气平淡地谢过，让青黛将东西收下。

　　管家并未立刻离去，反而笑着又道：“还有一事需回禀夫人，侯爷吩咐了，说夫人身边只有青黛一个丫头伺候，未免太过简薄，不合侯府规矩。已挑了几个家世清白、手脚伶俐的丫头进来，午后便让她们过来给夫人瞧瞧，夫人若看着合眼缘，便留在院里使唤。”

　　添置下人？秦姝微微一怔。这确实符合高门大户的规矩，但她此刻身份敏感，是方便监视，还是……真正的照顾？

　　她无法拒绝，只能点头应下：“有劳管家安排。”

　　管家这才满意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秦姝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傅云峥的举动，愈发令人难以捉摸。这种忽远忽近，时而温柔时而冷硬的态度，比直接的恶言相向更让她感到不安。

　　午后，果然几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过来了，个个低眉顺眼，模样周正，规矩也学得不错。

　　秦姝仔细打量着她们，试图从那些恭敬顺从的表情下看出些端倪，却一无所获。

　　她随意指了两个看起来最老实木讷的留下，分别赐名墨韵，小秋。

　　并非她真的放心，只是觉得若真是眼线，太过精明的反而更难防备，不如放在眼皮底下。

　　添了人手，院子里似乎也多了几分生气，但秦姝却觉得仿佛有更多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注视着自己，一举一动都需更加谨慎。

　　她让青黛带着新来的丫头去熟悉院落，自己则拿起傅云峥送来的那卷琴谱，信手翻看。

　　谱子是古谱，抄录得极为工整，旁边还有娟秀的批注，显然原主人亦是爱琴之人。

　　看着看着，她的心思却渐渐飘远。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琴谱上的一音符，眼前浮现的却是昨夜暖阁朦胧光影中，傅云峥那双染着情欲却依旧深邃的眼睛，以及他强健臂膀上那些旧伤痕……

　　她猛地合上琴谱，脸颊发烫，心脏不受控制地急跳几下。

　　不能再想了，她告诫自己。无论傅云峥意欲何为，她都必须守住自己的心。

　　在这深宅大院，一动情，便是万劫不复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