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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伽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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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国使者住处设在上锦城郊的 “驿宾苑”,石板路蜿蜒穿过成片的帐篷与院落,胡商的地毯、西域的鎏金乐器、南诏的竹编摆件沿路铺开,倒有几分热闹。
苻瑾瑶身着石榴红蹙金襦裙,裙摆绣着缠枝莲纹,走动时金线随步伐闪着细碎光泽,外罩一件赤狐毛披风,毛领衬得她肤色白皙,步履从容地走在前面。
身后传来一阵“哒哒”的小碎步。
白色小藏獒婵娟叼着她的绣帕,一路蹦蹦跳跳地跟着,偶尔还会停下来嗅嗅路边的异域花草,红色裙摆扫过路面落叶时,倒与这秋日景致添了几分鲜活。
“婵娟,规矩些。”苻瑾瑶回头,声音轻却带着几分不容置喙,指尖点了点它的额头。
“这是驿馆,不是扶桑殿我们的私人院子,别让人看了笑话。”她抬手理了理披风领口,红色衣料衬得她眉眼更显明艳,却又透着几分的端庄。
婵娟似懂非懂地“汪”了一声,把绣帕放在她脚边,乖乖蹲坐下来,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来往的异域侍从,倒也安分了不少。
刚走到贡品存放处,就听见两个小官的争执声。
一个穿青衫的礼部小吏涨红了脸:“按国之大小排!北漠、西夜这样的大国,贡品自然要先存,这才显尊重!”
另一个穿皂衣的驿馆管事却摇头:“按到馆的先后才对!南诏使者昨日就到了,凭什么要让后来的北漠先存?”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连旁边堆放的丝绸都被碰掉了几匹。
苻瑾瑶停下脚步,石榴红裙摆轻轻垂落,目光扫过两人时,自带的气场让争执声瞬间弱了下去:“好了,都安静,这样像什么样子。”
青衫小吏和皂衣管事见是她,连忙躬身行礼:“参见郡主。”
“贡品存放,按入慕朝的年限排。”苻瑾瑶指尖划过旁边的国别名册,红色袖口露出一小截玉镯,语气干脆。
她思索了片刻:“西夜、北漠与慕朝建交百年,先存;南诏虽晚,但也有五十年,次之,新附的小国按到馆先后。”
“既显了对老邦的尊重,又免了‘以强压弱’的话柄,何乐而不为?”
两人闻言茅塞顿开,连忙应道:“郡主英明!”
苻瑾瑶没再多言,只淡淡点头,转身继续往前走。
这些琐事本不必她亲力亲为,可小官们囿于规矩争执不休,她出面定夺,不过是举手之劳,倒也省了后续的麻烦。
要是陛下说的只是这些麻烦的话,那确实是可以锻炼一下人的心性的,毕竟要是时常处理这种事情的话,确实是需要一点耐心的。
——
刚拐过一道月洞门,就听见一阵尖锐的呵斥声。
苻瑾瑶脚步微顿,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的银杏树下,北漠公主正叉着腰站在那里,脚边跟着一头毛色灰黑的草原狼,狼眼泛着冷光,爪子在青石板上轻轻刨着,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呼噜声,死死盯着对面的身着南诏少女。
那南诏少女穿着浅蓝色的纱裙,手里攥着个空锦盒,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眼眶早已通红。
这场景,这人物,苻瑾瑶一眼幻视某一个姑娘。
苻瑾瑶没有忍住轻笑了一瞬,惹得婵娟和跟着身后的侍女好奇地看了苻瑾瑶一眼。
“你还敢抵赖?!”北漠公主从怀里掏出个绣着北漠图腾的锦袋,狠狠扔在地上,锦袋散开,里面空空如也。
“我这羊脂玉佩,是母妃给我的生辰礼,方才就放在这锦袋里,你路过时多看了两眼,现在玉佩没了,不是你偷了是谁?”
南诏少女连忙摇头,声音带着哭腔:“公主明鉴!我只是路过,连您的锦袋都没碰过,怎么会偷玉佩......”
“没碰过?”北漠公主冷笑一声,抬脚踢了踢地上的锦袋,又朝草原狼递了个眼色:“阿灰,去问问她!”
狼立刻往前逼近两步,鼻子里喷出粗气,南诏少女吓得往后缩,差点摔倒在地。
苻瑾瑶本不想多管,异国间的琐事若是插手,难免落人口实。
可她余光瞥见南诏少女的模样:那姑娘咬着下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只偷偷抬眼看向她,眼神里满是恳求,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再看那草原狼的凶相,若是再放任下去,南诏少女怕是要受惊吓,甚至受伤。
苻瑾瑶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捏了捏披风的毛领,终究还是迈步走了过去。
石榴红襦裙在银杏黄的映衬下格外醒目,婵娟似乎察觉到她的用意,也跟着站起身,对着那头草原狼低“汪”了一声,倒有几分护主的架势。
北漠公主转头看见苻瑾瑶,见她一身艳红,神色多的是淡漠。
北漠公主脸上的嚣张淡了几分,却仍不服气:“这位扶桑郡主?这是我北漠与南诏的事,是她偷了我的玉佩,与慕朝无关吧?”
不远处的柳树下,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正驻足凝望。
那男子腰间佩着一把镶嵌宝石的弯刀,墨发用玉冠束起,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异域的凌厉。
对方是西夜国的大王子,伽蓝。
他身边的随从正低声问:“王子,咱们不是要去见礼部尚书吗?还走吗?”
伽蓝却没动,目光落在苻瑾瑶身上,眉头微蹙。
他的视线扫过她脚边的婵娟,又落回她明艳的脸庞,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随从见他不走,也不敢再催,只能站在一旁等候。
苻瑾瑶察觉到他的目光,侧过头看过去,微微抬了抬下巴。
她虽不认识伽蓝,却对这西夜还是格外熟悉。只是伽蓝的眼神太过专注,倒让她有些疑惑:他为何盯着自己看?
伽蓝沉吟片刻,对随从说了句 “你先去礼部,就说本王子稍后便到”。
而后迈步朝着苻瑾瑶的方向走了过来。
玄色的衣袍在风中微动,与苻瑾瑶的艳红形成鲜明对比,腰间的弯刀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动,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苻瑾瑶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与探究,仿佛在确认什么。
婵娟察觉到陌生人靠近,站起身,对着伽蓝轻轻龇牙,却被苻瑾瑶按住了脑袋:“婵娟,不许无礼。”
苻瑾瑶又重新转头将注意力放在北漠和南诏的事情上面来。
“驿宾苑是慕朝之地,你我皆是慕朝的宾客,何来‘无关’之说?”苻瑾瑶微微抬下巴,平添了几分傲气。
“何况,公主说玉佩被偷,可有证据?南诏使者说未曾碰过,又有谁能作证?你让狼逼她,难不成慕朝的驿馆里,要靠兽性定是非?”
北漠公主被问得脸色涨红,刚要开口辩解,苻瑾瑶已转头对着驿馆暗处扬声吩咐:“镜花阁的人都出来!”
话音刚落,五道玄色身影从银杏树梢、月洞门后跃出,单膝跪地等候指令,这是她早就安排在驿馆的暗卫,既是护卫,也是处理突发事的人手。
“即刻搜查北漠公主方才停留的帐篷、途经的石板路,还有南诏使者的住处外围,务必仔细,任何角落都别放过。”苻瑾瑶的声音清晰传遍院落,连不远处围观的异国侍从都听得真真切切。
“搜的时候请西域、新罗的使者过来做见证,免得有人说慕朝偏袒。”
这话一出,人群里立刻有了动静。
西域使者本在不远处整理贡品,闻言立刻快步过来,对着苻瑾瑶拱手:“郡主考虑周全,我等愿作见证!”
新罗使者也跟着点头,目光扫过北漠公主时,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北漠近年在边境与西域多有摩擦,他们本就对北漠的骄纵有些不满,此刻见北漠公主在慕朝驿馆惹事,自然乐意看着慕朝公正处置。
北漠公主没想到苻瑾瑶会把事情闹大,还要请其他使者见证,顿时有些慌了,攥着袖口的手更紧:“郡主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或许......或许是我记错了地方......”
“公主这话可不对。”苻瑾瑶打断她。
她的语气却没了之前的锐利,反而带着几分公允和笑意。
“玉佩是公主母妃所赠的生辰礼,定然珍贵。”
苻瑾瑶淡淡地看向北漠公主:“若是真丢了,慕朝理当帮公主寻回,可若是有人被冤枉,慕朝也得还她清白,这既是对公主负责,也是对南诏使者负责,更是对所有来参加国节的宾客负责,不是吗?”
她这话堵得北漠公主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镜花阁暗卫开始搜查。
暗卫动作利落,翻查帐篷时轻拿轻放,查看石板路时甚至蹲下身拨开落叶,连草丛里的碎石都没放过。
西域使者和新罗使者跟在旁边,时不时点头,偶尔还会指出 “这里再查仔细些”,场面倒显得格外郑重。
南诏少女站在一旁,看着暗卫认真搜查的模样,眼眶又红了,是因为感激。
她本以为自己在异国他乡受了委屈只能忍,却没想到慕朝郡主会如此为她出头,还请了其他国家的使者见证,生怕她被冤枉。
不过要是苻瑾瑶知道这姑娘是这般想的,必然是会摇头笑一笑的。
太单纯了。
不一会儿,暗卫首领过来复命:“回郡主,所有可能的地方都已查遍,未发现羊脂玉佩。”
苻瑾瑶点了点头,转向北漠公主,语气放缓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公主你看,该查的都查了,没找到玉佩。或许真是公主记错了,比如玉佩落在了自己的行囊里?又或者是在来驿馆的路上不小心掉了?”
她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的异国使者:“毕竟南诏使者一直待在驿馆,身边也有侍从跟着,若真偷了玉佩,哪能藏得这么严实,连暗卫都找不到?”
周围的异国使者纷纷点头附和。西域使者摸着胡须道:“郡主说得有理,南诏使者看着老实,不像是会偷东西的人。”
新罗使者也跟着说:“或许真是北漠公主一时疏忽,毕竟旅途劳顿,记错也是常事。”
这话看似在为北漠公主找台阶,实则暗指她冤枉人,北漠公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却只能顺着话锋下:“是......是本公主糊涂,许是方才整理行囊时不小心把玉佩放在别处了,竟错怪了南诏使者,还请使者莫怪。”
南诏少女连忙摇头:“公主知错就好,小女不怪。”
苻瑾瑶见事情解决,微微颔首:“既然是误会,那便最好。往后各位在驿馆若有遗失物件,或是遇到难处,都可找慕朝的侍从,或是直接寻我。”
“慕朝既然邀请各位来参加国节,便不会让各位在境内受委屈,更不会让‘冤枉人’的事发生。”
这话一说,周围的异国使者都露出了满意的神色,看向苻瑾瑶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敬佩。
西域使者拱手道:“郡主公正明理,有郡主在,我们便放心了!”
其他使者也纷纷附和,之前因北漠公主闹事而起的些许不满,也都变成了对慕朝的信任。
北漠公主看着这一幕,心里像被塞进了团烧红的烙铁,又烫又堵。
方才顺着台阶下的体面,此刻全变成了旁人同情或嘲讽的目光,她贵为北漠公主,何时在异国他乡这般狼狈过?
攥紧的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眼底翻涌的迈远没藏好,竟被脚边的草原狼捕捉得真切。
那狼本就被暗卫的气息逼得烦躁,此刻接收到主人的怒意,猛地挣开侍卫手里的粗铁链,喉间发出震得人耳膜发疼的低吼,四爪蹬地扑向苻瑾瑶!
“小心!”西域使者最先惊呼出声,人群瞬间乱作一团。
镜花阁的暗卫离得远,刚拔腿冲过来,却被慌乱后退的侍从挡住了去路。
伽蓝几乎是本能地往前扑,玄色衣袍扫过地面的落叶,指尖却还差半寸才能碰到苻瑾瑶的衣袖。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雪白身影从苻瑾瑶脚边窜出。
婵娟平日温顺的模样荡然无存,尖牙外露,像道闪电般从侧面撞向草原狼,精准地一口咬住狼的喉管。
只听“咔嗒”一声脆响,狼的嘶吼戛然而止,鲜血顺着婵娟的嘴角喷涌而出,溅在苻瑾瑶的石榴红襦裙上,还溅了几滴在她白皙的脸颊上,红白交织,格外刺眼。
草原狼重重摔在地上,四肢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苻瑾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往后一仰,后腰却突然撞上一双有力的手臂。
是伽蓝赶过来拦腰扶住了她。
他的手劲很大,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紧实,却又刻意放轻了力道,避免弄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