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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圣旨 ...

  •   这一夜后,宁轩樾又回到了下江南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状态,变得滑不溜手起来。

      谢执数次想堵人,都被有意无意地避了开去。

      宫中传闻,顺安帝趁端王进宫请安,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称让谢执寄人篱下忒不像话,让“王妃”给外人施针更是不成体统。

      骂完意犹未尽,命他年里头就将谢宅收拾出来,请谢执迁居。

      免不了有心思活泛的朝臣,一连往王府递了几封请帖,结果都被吴伯挡了回去。

      众人没法背后动歪脑筋,只好冷眼看端王笑话。

      端王又能如何?只得悻悻攒人收拾空宅、置办家用,把荒宅拾掇出花团锦簇的表象,又捏着鼻子将顺安帝亲自赏赐的十来个侍女塞进谢府。

      与那些侍女一同赐下的,还有一道圣旨。

      这封圣旨从端王府辗转至谢宅,递到正随宁轩樾逛宅子的谢执手上。

      “谢庭榆,守御边陲,屡建卓勋,力斩浑勒王侯,克复关外诸郡,嘉其忠勇兼备,特晋封卫将军。又念其胸怀韬略,腹有文华,加封太子太傅,望尽忠职守,辅弼东宫。

      “然,近日行事莽撞少虑,冲撞天颜,乃为臣之大忌,本应重惩,天恩浩荡,仅赐四十廷杖,又念其抱恙在身,再宽其半,仅责二十,望念君恩,克己慎行。”

      恩威并施,赏罚分明。
      ——表面上看的确如此。

      甚至谢执如此年轻便官拜卫将军与太子太傅,可谓极尽荣宠。

      然而暧昧之处亦在这两个官衔上。

      大衍如被下了降头,两朝东宫皆不安稳。
      先帝偏宠端王,顺安帝隐忍数十年才一步登天,上位后却也不能免俗地偏爱康王宁琰,而非陈皇后所出的太子。

      虽然陈皇后是个万事不挂心的性子,但太子党总归姓陈。
      把谢执塞到太子身边去,这是真要他为太子佐助,还是有心让他不好过?

      而卫将军更是个有名无实的虚衔。两个光鲜亮丽的名头将谢执高高架起,其下不知是送他上青云的扶摇风,还是与菩提断崖无二的深渊。

      仿佛感受不到气氛的凝固,贺公公合拢圣旨,满面堆笑。

      “谢大人,皇上特地让奴婢关照您,明日领完罚不急着去东宫,待养好伤,再去不迟。”

      “……多谢陛下体恤。”

      谢执领旨谢恩,隐蔽地往贺公公袖内塞了一块金锭。

      “我的确身子不大好,只怕吃不住结结实实二十杖,贺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要是能指点一二挨过去的法子,实在感激不尽。”

      贺公公见他懂事,更是满意。“谢大人言重了,廷杖嘛,不必挂心。”

      他轻抖衣袖,白胖的手一招,率宫中人马告辞而去。

      院中重归静谧,宁轩樾从谢执手中抽出明黄卷轴,满脸阴沉,方才强装出的从容烟消云散。

      谢执察觉他的异样,故作轻松地抢回圣旨往石几上一丢。
      “行了,方才不都听过了?有什么可看的,不如继续带我逛宅子。”

      他斜倚栏杆看面前的庭院,湖石嶙峋峻秀,瘦漏透光,石旁一渠清涧蜿蜒入细竹丛中,数支芭蕉掩映窗扉,随风摇落绿影。

      谢执不禁轻轻“咦”了一声。

      目之所及无处不用心,一看就不是寻常工匠所为,想必是宁轩樾亲自精心设计。

      园景可以翻新,故人却无法重返。初建谢府时料不到只余一人居住,宁轩樾挖空心思,将空宅装点得繁而不俗,勉强掩埋掉部分孤清。

      前几日没能截住宁轩樾,谢执本想趁今天把话说开,然而一路随着对方看府内造景,竟不知如何开口。

      他一转头,忽然定定盯住院墙上方。
      “这里是……”

      宁轩樾滞留在原地,眼中阴云未散,闻声心不在焉道:“隔一条暗巷就是王府。”

      “你——”
      猜想应验。谢执张口结舌,半天没说出话。

      这块地是两年多前宁轩樾亲自挑的,若说是无心之举,未免也太过巧合。

      可若是有心,那存的是什么心?

      谢执着急忙慌地中断思考,僵在原地忘了迈步。

      墙外就是王府自然不是巧合。
      宁轩樾强忍着同他多日未见,原本有心卖个关子,谁知圣旨半路杀出,一把火烧得他心里烟熏火燎,刚进门时的愉悦尽失。

      “你……”

      谢执憋不出别的字眼,一甩手放弃组织语言,刚迈了半步,手腕一紧。

      宁轩樾眼明手快,趁他单腿迈出悬空的刹那,收手一拽将人堵进墙角,随即欺身挡住退路。

      逼仄的角落瞬间充满难以忽略的侵略感。谢执喉结紧张地一滚,大脑空白地仰面看去。

      宁轩樾眼底压着浓郁的烦躁,紧盯谢执单刀直入问:“你在北疆时想起过我吗?”

      “我……”直白到近乎攻击性的注视让谢执有些慌乱,“我给你写过信,当然——”

      “是哪种想?”宁轩樾利落地打断,目光追着谢执,不放过他眼中的任何一丝情绪。

      谢执没说话。
      不知是不忍说实话,还是没想明白答案。

      宁轩樾没容他多想,话锋一转,继续步步紧逼。

      “北疆战场何其艰险,你我七年未见,却书信未断,你同扬州城里其他旧友也是如此长情么?”

      “我……”

      “你能从万军中取敌将首级,如此算无遗策、杀伐果断的谢小将军莫非没有想过,若那个粗陋至极的‘替嫁’计谋失策,该如何是好?”

      宁轩樾言辞锋利,径直划破谢执强装的镇定,破口处的闪躲捂不住地往外冒。

      见对方哑口无言,宁轩樾轻笑一声继续逼问。

      “之前你尚未打消对我的疑虑,为什么还同我在驿站同床共枕?为什么一次次都没有推开我?真就只是因为身体虚弱手足乏力?你就不怕我真居心叵测,将你诛之而后快吗?”

      他说着用力闭了下眼,又往前逼近半步,情绪难以自控地撼动了话尾的语音。

      “还是说,谢小将军情谊深重起来就是如此缠绵,以至于我自作多情,误以为里面能掺杂哪怕一点点、一点点……”

      仿佛挤压空间便能逼近谢执的心、逼出那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真相,宁轩樾说一句便靠近一寸,直到仅距他一拳之隔。

      稀薄日光溅入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瞳孔,清晰折射出谢执眼底的震悚。
      宁轩樾没来由地一颤,以掌支墙强行扯开半尺距离,别过脸咬紧牙关。

      细微的血腥味钻入谢执鼻腔,寒芒般涤荡混沌的思绪。

      他行动快于思考,等反应过来时已将宁轩樾的手硬生生拔开,盯着掌心血痕皱眉道:“不知道疼吗。”

      宁轩樾瞳孔微缩了一下,满身戾气未散,挣开他退后半步。

      心浮气躁的不只他一个。谢执见状也不禁抬高声气,“行,你只管发疯!又是赐婚又去青楼,莫名其妙还来招我,你端王心里海纳百川是吧!”

      余光中明黄色一闪,所有情绪稀里哗啦翻倒下去,被圣旨洞穿。

      谢执闭了下眼,强行压住情绪,“殿下,于情于理你都该离我远一点。”

      宁轩樾无动于衷,发出一声嗤笑。

      谢执声音冷下来,“……我承认,是我不想同你牵扯太深。”

      饶是料到他会出此言,宁轩樾心里仍旧狠狠一抽。

      但没妨碍他露出毫不掩饰的讽刺,“翻来覆去就会这一句,谢庭榆,你当我是傻子吗?”

      这幅神情刺痛了谢执。他一把揪住宁轩樾衣领,咬牙切齿道:

      “你要是没法老老实实当个傻子,就不能做个明哲保身的聪明人?端王殿下神机妙算,推出一个蒋中济就摆平了危机,这才几天功夫,怎么就不知道防人口舌、免惹猜忌的道理了?!”

      谁料宁轩樾不退反进,不要脸地反握住他。

      “谢庭榆,你说一句认识我这些年算是喂了狗,我现在就滚去天丛街混成一身烂疮的嫖客酒鬼!这样总不会让宁宣弈起疑,让世人指指戳戳,还让谢小将军为我忧、心、忡、忡了吧?!”

      闻言谢执无名火蹭蹭往上蹿,用力将手从他指缝中抽出,劈手一扇。

      清脆响亮的一声“啪”。

      小将军没收力,一巴掌扇得宁轩樾一踉跄,左脸迅速浮起泛红的掌印。

      “多大的人了你幼不幼稚!威逼利诱胡言乱语,你他娘的是在审犯人还是失心疯!”

      舌根一片铁锈味儿。宁轩樾咽下口腔内磕出的血,心头火烟消云散,居然笑了。

      稀罕,小将军都被逼出脏话了——只可惜愠色虽浓,说的话怎地避重就轻呢。

      这一笑令谢执愈发气恼,一甩手拂袖而去。

      宁轩樾追着问:“你去哪?”

      谢执头也不回,冷冰冰答:“我欠揍,去领廷杖!”

      -

      谢执陡然回朝,根基浅薄,虽向贺公公塞了金锭,但对方未必把这仨瓜俩枣放在眼里。

      谁知监刑太监笑眯眯地请他进院,言辞颇有些暧昧。

      “到宫门外施杖太过招摇,这天寒地冻的,咱们也都想好过些。大人您放心,这廷杖也就是走走过场,咱家特地请了熟手,包管雷声大、雨点小。”

      谢执心里一盘算,顿时哑然。

      贺公公多少代表着皇帝的意思,虽不好折辱太过,但下了旨就是要立立威,让他吃点苦头,因此贺公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到这份上。

      是谁提前打点的不言自明。

      院中收拾得极整洁,供人趴伏的长条板凳上甚至铺了一层薄垫。看着监刑太监笑成菊花的脸,谢执不禁好奇:“璟珵究竟塞了多少银子?”

      想归想,他面上不动声色,借袍袖遮掩往那太监掌心放了一枚银锭,作感激状,“公公费心了。”

      那太监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大人客气。”

      该走的过场还是得走,谢执趴在凳上,木杖破空声劈风斩浪般袭来,十二分的浩大声势,三分的混沌痛感。

      奈何谢执清瘦,即便落杖使了巧劲儿,五六杖下来,腿根还是麻了一片。
      他咬牙忍着,神思放空,一不留神又飘到早上那场争执上去,连院外的脚步声都没能及时察觉。

      来人未至,阴阳怪气的嗓音先刺入耳膜。

      “怎么,禁军是吃不饱饭,连廷杖都打不动了?”

      谢执猛地仰起头。

      监刑太监一骨碌滚下椅子请安:“太……太子殿下!”

      太子施施然走入院中,任由太监跪在脚边,扬着下巴嗤道:“绣花儿呢?还是饷银全拿去花天酒地,没钱吃饱饭了?”

      施杖的禁军一激灵,再顾不得什么私下的打点,一仗结结实实落在谢执腿根。

      谢执闷哼一声,身子抵着软垫向前一冲。

      太子啧了一声,绕到他身前半蹲下来,故作恍然状。
      “哟,我道是谁这么娇贵,原来是孤的‘太傅’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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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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