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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宅斗 ...

  •   三个月后,周庭风从金陵、维扬、姑苏等地巡盐完毕,拐到天杭,接了蕙卿一道回京都。

      经年未见,张太太与柳姨娘皆见老了,尤是张太太。周庭风官越做越高,她须应付的场面也愈发繁杂。去岁周庭风给敏姐儿择了人家,洛阳郑家的公子,家资、人品、模样俱是上乘,还有个姐姐在宫里做皇妃。张太太为敏姐儿操劳嫁妆,又要与京都宗妇们应酬,又要打理家业,实在是辛劳。

      见着蕙卿,张太太先吐了半晌苦水,方徐徐道出本意:“这遭让二爷接你过来,也是我的意思。”

      蕙卿不由抬起头。

      “我实在太忙,又要为敏姐儿置办嫁妆,又要与太太们往来应酬,如今府里又扩了院子,家里也添了人口,明年敏敏出嫁,千头万绪的,真真四面八方都是事,我实在难以看顾得过来。柳姨娘罢,脸嫩,上不得大台盘,交给她,我不放心,又是妾室,压不住场面,还不如你是咱家正经的长房少奶奶。二则,这两年我听说你在天杭把长房那些庄子打理得井井有条,我私心想着,把家业交给你,才是万全之法。这些是二爷也同意的。”

      蕙卿忙敛衣起身:“承蒙太太与二爷看重,蕙卿自当尽心竭力。”

      于是,周府一半管家权便到了蕙卿手中。有了权,便有了正经事做,不必终日绕着周庭风转。

      倒不是厌他,而是蕙卿以为,即便是再亲密的人,也该有距离。恰如两株并生的树,挨得太紧,根叶反而纠缠不清。

      她住进了景福院,长乐楼也被重新拨给她,用作她管家之所,家中奴仆有事皆到长乐楼汇报。两座院子都是她陈蕙卿的,与二房隔了一整座园子,出门直接开后门走便是,她因此得了更多自在。

      湄儿、兰儿在去年便已出嫁,配的是天杭周府的小厮,如今伴在蕙卿身边的,是茹儿与蕊儿。她俩皆是蕙卿买来的,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被蕙卿一一调理过,底子干净,心眼也专一。其实湄儿和兰儿并不着急嫁人,只是她二人当初是周庭风送到蕙卿身边的,蕙卿想有自己的人,所以做主让她们嫁出去了。

      起初,周府那些积年的管事、有体面的老仆,乃至周家那些枝蔓缠绕的亲戚,只当蕙卿是个“帮忙的长房少奶奶”。张太太自己也以为,她是隐居幕后的实际掌权者,而蕙卿则是被她放到台前的执行人。后来,这些人才恍然发现京都周府的账簿、对牌、钥匙,渐渐移到了景福院陈少奶奶的手上。

      不全因为蕙卿能干,也有周庭风的有意成全。

      周庭风早经说过,张太太是不开花的花园,柳姨娘是熬过头的清粥。那陈蕙卿是什么呢?难以说清。她一忽儿是高悬的明月,一忽儿是烧破天际的红霞,一忽儿离他百丈远,一忽儿又恨不得把自己全都揉进他的腔子里。

      他记得那天傍晚,他从宫里出来,与兵部的关尚书喝了点酒。薄薄的醉,还有连日来因西北军务失利而生的烦闷,他披着月色从后门走进了景福院。

      往常这时辰蕙卿大多在长乐楼理事,总得等他沐浴完毕了,她才回来。可那天蕙卿在等他。她穿着件烟霞紫的薄纱衫子,里头仅一件黛紫的肚兜、藕荷色绸裤。她坐在菱花镜前,正在扎辫子。纤肢秀骨在纱下影影绰绰,听见脚步,她转过脸,温温一笑:“你来啦。”

      光这一句,浮在心口的阴霾便散了几分。

      她放下编了一半的辫子,起身,娉娉婷婷地走近他。莹白肌肤在薄纱后半遮不遮的,直到她站在跟前,他才发现薄薄布料下翘在胸前的两点圆凸。他们在一起快有四个年头,而蕙卿才二十岁,那少女的清纯劲儿尚未完全褪去,行止却又带着难得的浮浪。

      她仿佛天生就该是他的,每一处都合他心意。

      她两只手环住他的颈子:“我还以为你忘了我。”

      他忙着西北军务,确实有半个月未曾见她。

      周庭风挽住她的手:“近来军务繁冗。”他顿了顿,“这些日子可好?管家可还顺当?”

      蕙卿把细眉拧起来:“你不知道,我都要让人欺负死了呢!”

      他便笑:“是柳姨娘?”

      蕙卿摇摇头。

      “是太太?”他又问。

      蕙卿再摇头:“是外院管春夏两季地租的林平。他娘子点卯次次迟到,我要罚,她便搬出她男人。我传林平,根本唤不动。他竟说他是二爷手下的人,让我先请示二爷!害得我在一群家仆跟前,落了个大没脸!”

      周庭风想了想,笑道:“小蕙卿,这些不服管的刁奴,他必定是有人撑腰的。他身后若没人,哪敢不听你的话?”

      “我知道呀,所以我来找你。”蕙卿仰着脸看他,“林平可不就是二爷管的吗?”

      周庭风哈哈笑起来,他携着蕙卿的手坐到罗汉床沿,道:“我疼你还来不及,岂会让人恶心你?蕙卿,你光看到他在哪儿当差,他家娘子在哪儿当差,你知道他儿子如今在哪吗?”

      蕙卿思忖着:“好像是城西那庄子上的管事?”

      “嗯,那他儿媳又是谁呢?”周庭风慢声道。

      “这我哪儿知道?他儿子又没开罪我,我白眉赤眼打听他儿媳妇做甚?”

      周庭风笑道:“他儿媳姓柳呢。”

      蕙卿故作一惊:“柳?柳姨娘的柳?”

      “嗯。他儿媳是柳姨娘兄长的女儿。现在你知道是谁给林平撑腰了罢?”

      蕙卿两弯细眉蹙得更紧:“不能罢?柳姨娘一直待我好。”

      “那是因你从前不管家。”周庭风揉着她的手,“但说一件,外院管事的爷们那么多,怎么偏这林平夫妇跟你不对付?不瞒你说,前几日,你把二门上景哥儿外书房里的笔墨钱蠲了,是罢?柳韵来找过我。”

      蕙卿立时支起身子:“这有什么好说嘴的?景哥儿这两年在天杭念书,又不常回来,等他回来了再买,不也是一样?要不每月这几两银子的耗费,那些墨啊纸啊买回来白白放在那儿,放久了也是生霉。”

      “她可不这么想。景哥儿不常回来,又不是不回来。万一哪天景哥儿回来了,而没有买新笔墨呢?而况,那些银子放在景哥儿外书房,实则是填补柳韵房里的。你平白蠲了,她进项短了一处,自然不痛快。”

      “我又不知道这些。”蕙卿撅起嘴。

      周庭风敛眸问:“太太没跟你讲?”

      “太太忙呢。”蕙卿装作恍然的样子,“哎呀!这是她们俩斗法,拿我作筏子了!”

      周庭风捏起她散了一半的辫子:“嗯,还不完全笨。”慢声,“这辫子就不编了?”

      蕙卿推开他,低头细细忖着:“快别闹,帮我想想如何是好。”

      周庭风已拥住她:“还用想什么,你既找到我这里了,我替你摆平了不就是?”

      “你这样说,倒显得我故意告太太和姨娘的状。”

      “哈。”他笑着,“告不告的,横竖我已知道。后宅这些龃龉积年了,从前你不在,我贸贸然插手,反倒显得我偏了谁。如今你提出来,也是师出有名。”

      “你不怕显得偏了我?”

      “就是要偏了你,不仅是偏了你,还是偏了长房,偏了文训,这才顶顶要紧。”周庭风凝着眼,看蕙卿歪在怀里调笑的娇憨样儿。这小妮子心思浅钝,今晚上刻意装扮成这样,刻意等他,可不就盼着他替她出头吗?偏他极爱她这妍媚小性儿的模样,人前规规矩矩的清白寡妇,不多一句话,不多一步路,极正经一个人,人后连他的脸也敢骑,哈!好个陈蕙卿!

      他决心再多教她一点:“你身边有得力人么?”

      “茹儿和蕊儿。”

      他一笑:“我是说,除了她们俩,府里可有与你相熟的丫鬟婆子?”

      蕙卿见他有心教自己,眼眸立时亮亮的,仰了脸看他:“她们不是跟太太亲厚,便是与姨娘有旧。我才来,哪来自己的人?”她已猴到他腿上,捧住周庭风的脸,“爷,我就只有你。快帮帮我罢。”

      周庭风按住她的肩:“你如今当家,应知道仆人间亦有龃龉。前两年还闹过一次大的,你教蕊儿留神问一问,便知道了。咱们府上很有些人,是太太与姨娘皆不亲近的。蕙卿,我要与你讲的是,我若是你,便从这些人里选一个出来,插在林平身边,假以‘学习’之名跟定了他。他必不好好教的,不过没关系。你且不管他,他与他娘子再怎么作威作福,你也不必管,只让你的人忍着委屈仔细看、牢牢记。一个月后,你拿住林平的错,要太太也在场的。因他是外院的,太太顾忌我的脸面,必不从重罚他。但既罚了,我自会知晓,这时我再公开替你这个长房遗孀撑腰。”

      “你的人,就能趁机顶了他管春秋二季的地租。不过,我若是你,我也不会彻底把林平赶走,就让他在你的人手底下做个二掌柜,如此一来,既压服了他,又能最大化利用他在收租等事上的才干人脉,你还能握到实实在在的权。但不要与他交心,他媳妇是柳姨娘至亲,你比不得。”

      蕙卿凝神听着。她今夜做这些,无非就是要周庭风教她如何斗。那林平的家底,实则她早已打听清楚了,他儿子如今在哪当差,儿媳何人,孙子孙女多大年岁,她都教蕊儿一一探问明白。唯一难的,就是林平与柳姨娘的关系。

      自张太太放权蕙卿理家,柳姨娘不满日甚,常调唆林平等人落蕙卿脸面,意在夺权。林平明面是周庭风的人,实则受柳姨娘指使,蕙卿身份尴尬,动他不得,只能来求助周庭风。

      周庭风不仅在周府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争斗的底层逻辑,也不同于张太太和柳姨娘的宅斗。他在朝堂翻云覆雨,每日与君王权臣过招。随意点拨一二,便够她应对张太太与柳姨娘。

      这当下蕙卿展开笑颜,贴上他,轻轻笑着:“我明白了。”但她还有一事不明,“可你为什么帮我对付柳姨娘?”

      周庭风怔了怔,他在心底脱口而出:有趣。

      是有趣的。这些机谋用在朝政上,他都要再三权衡,稍有不慎,便可酿千古错。可这些心计教给蕙卿,用在后宅,却是无伤大雅的。女人们争宠,争到底无非钱权。权,没人越得过他。钱么,除了花在自己身上,就是花在孩子、府邸建设上,填补娘家甚为有限。于他而言,不过是左手倒右手的事。

      除此,还有一个缘由。他笑道:“再不帮你,你岂不真让人‘欺负死了’?”

      蕙卿浮起笑意,转了话头:“不过,今儿二爷回来时面色不好呢。”

      他靠着大红金钱蟒靠背,让蕙卿伏在他身上,淡声说着:“不过是西北那些事。”

      蕙卿就央他随便说两句:“才刚你为我分忧,现在轮到我了。”周庭风本无意真要她分担,只随口提了几句烦闷。蕙卿却认真地听,两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从前她是个高中生,如今又是宅门里的寡妇,社会化程度太低,见识终究有限。听他讲这些,一则让日子不那么寡淡,二则便是汲取在这个世界生存的逻辑。

      见她专注,关键处还细问,周庭风渐渐说得多了。其实蕙卿的心思浅钝不过是伪装,她精明,又有许多现代知识,缺的是经历与眼界。她见识的人太少,经历的事太少,书本上的知识难以从理论化为实践。只要周庭风稍稍点拨,她便能汲取养分迅速成长。

      不过,蕙卿亦知道,周庭风希望她做一只猫,只在他面前袒露肚皮的乖猫。在床笫之间她得伶俐,在人事之上又得浅钝,还得陪他将那些礼法不容之事一一尝遍。他衣冠楚楚,官居显要,却是天生的贱骨头。人前端得太久,人后就巴望着放纵。蕙卿只有一壁翘着尾巴拿甜话儿偎他、拿软话儿哄他,一壁拿鞭子抽他、拿利爪抓他、拿尖牙咬他,他才舒坦,才更离不开她。

      于是,在周庭风吐苦水时,她就代他骂那些腌臢事腌臢人,连皇帝她都敢不敬。周庭风也不恼,搂着她,嘴里笑她放肆,身子却更疼她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宅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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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每天上午九点更新。全文免费,喜欢的bb可以多多评论灌溉哦~ 蕙卿的故事是被吃和吃人的故事。如果阅读过程中感觉不到愉悦感,一定及时弃文!祝大家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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