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骨仙心》梦长道远

37、魔种

　　谢逸瘫坐在化为焦土的绝地边缘，眼睁睁看着自己耗尽心血布置的桃花幻杀阵在莫问爆发的魔威中灰飞烟灭。他右手五指深深抠进暗红色的泥土，指甲缝里塞满了焦黑的碎屑，左手按在胸口——那里正有一团漆黑如墨的魔气在筋脉中横冲直撞。

　　那不是莫问的魔气。

　　那是他自己的。

　　“呃……咳咳……”谢逸猛地咳出一口血，那血液落地竟滋滋作响，冒着黑烟，将焦土腐蚀出一个小坑。

　　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手背上浮现出若隐若现的暗紫色纹路，如同某种古老的诅咒图腾，正从皮肤深处缓缓浮现。那些纹路蜿蜒扭曲，像是活物般顺着他的手臂向上蔓延。

　　“不……不能……”谢逸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混着血污从脸颊滑落。他试图运转本门清心诀压制体内躁动的魔气，可甫一提气，丹田处便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那里，正沉睡着一颗他隐藏了数十年的、连最亲近的师兄弟都不曾知晓的“种子”。

　　三十六年前·妖境深处

　　那时的谢逸还不是人族圣子，只是个刚满二十、意气风发的仙门新秀。他奉师门之命深入妖境探查魔族异动，却在迷雾森林深处迷失了方向。

　　森林深处浓雾弥漫，古木参天，连阳光都难以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谢逸手持长剑谨慎前行，忽闻前方传来潺潺水声。他拨开垂挂的藤蔓，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方幽潭，潭水漆黑如墨，水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潭边立着一块布满青苔的古老石碑，碑文早已模糊不清，唯正中刻着一个扭曲的符号，谢逸只看一眼便觉神魂震荡，险些站立不稳。

　　“年轻人，你看到了什么？”

　　苍老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谢逸悚然一惊，猛地转身，剑尖直指来人。

　　那是个佝偻着背的老者，披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黑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干瘪发紫的嘴唇和几缕灰白头发。他拄着一根弯曲的枯木拐杖，杖头镶嵌着一颗浑浊的暗红色宝石，正散发着微弱却令人心悸的光芒。

　　“你是何人？”谢逸警惕后退半步，剑尖稳如磐石。

　　“我？”老者低笑起来，笑声嘶哑难听，“我只是个看守者，看守这片被遗忘之地，看守这口……‘魔世之井’。”

　　“魔世之井？”谢逸心头一震。他曾在师门古籍中见过零星记载，说上古时期三界大战，魔族败退时曾留下数口连接魔世本源的通道，后被大能封印。难道这幽潭便是其中之一？

　　“封印……松动了。”老者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那平静的黑色潭水，“你能感觉到吗？那股渴望破封而出的……力量。”

　　谢逸凝神感应，脸色骤变。他确实感觉到了一股深沉、古老、纯粹到极致的邪恶气息，正从潭底源源不断渗出。那气息与寻常魔族截然不同，更原始，更暴戾，仿佛孕育着天地间最本源的毁灭意志。

　　“你引我来此，究竟意欲何为？”谢逸沉声问道，体内灵力已悄然运转至巅峰。

　　“不是老夫引你来的。”老者摇头，兜帽下的阴影中似乎有两簇幽火在跳动，“是你体内的‘种子’，与这口井产生了共鸣。”

　　“种子？什么种子？”谢逸心中警铃大作。

　　老者却不答，反而缓缓说道：“年轻人，你可知道为何仙门数百年来再无一人飞升？为何人族式微，只能偏安一隅？因为你等修的是‘伪道’，求的是‘假仙’！”

　　谢逸怒道：“休得胡言！”

　　“胡言？”老者嗤笑，“那你可敢试试真正的力量？来自魔世本源，最纯粹、最直接、足以让你突破桎梏、凌驾众生的力量？”

　　话音未落，黑色潭水突然沸腾！无数气泡从潭底涌出，炸开时释放出浓郁的紫黑色魔气。那魔气并未扩散，反而如有生命般汇聚成一道细流，缓缓流向谢逸。

　　谢逸想要后退，双脚却如灌铅般动弹不得。他惊恐地发现，自己丹田深处，不知何时竟真的蛰伏着一缕极其微弱、微弱到他从未察觉的……魔息！

　　那魔息此刻正欢欣雀跃，与潭中涌来的魔气遥相呼应！

　　“这是……什么时候……”谢逸的声音在颤抖。

　　“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老者的声音变得缥缈，“你以为你是偶然来到此地的吗？不，是命运指引你来取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

　　紫黑色魔气细流已触到谢逸的衣角。刹那间，海量的信息、画面、力量感悟如同决堤洪水，疯狂涌入他的识海！

　　他看到了上古战场，魔神踏碎山河；

　　他看到了魔世本源，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翻涌着最原始欲望与力量的黑暗之海；

　　他看到了一枚“种子”——由魔世最精纯的本源之力凝结而成，被某位上古大魔悄悄送入人间，寻找合适的宿主，以待将来魔世重临的引信。

　　而他谢逸，便是这枚“种子”这一代的宿主。

　　“接受它，你便能拥有无上力量，足以改变人族命运，甚至……一统三界。”老者的声音如同魔咒，“拒绝它，你将继续碌碌无为，眼睁睁看着人族衰微，看着你在意的一切被魔族践踏。”

　　谢逸的理智在疯狂尖叫“危险”，可心底深处，那股对力量的渴望、对人族现状的不甘、对改变命运的执着，却如同野火般熊熊燃烧。

　　他想起了师尊临终前不甘的叹息：“我人族……何时才能再出一位通天彻地的大能？”

　　他想起了同门师兄弟在与魔族交战时惨死的模样。

　　他想起了林花落……那个如桃花般明媚的少女，笑着对他说：“等你成了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就……”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因为三个月后，她就在一次魔族袭击中失踪了，生死不明。

　　“力量……”谢逸双目赤红，盯着那缕紫黑色的魔气，“我需要力量……”

　　他终于伸出了手。

　　魔气顺着指尖涌入体内，与丹田深处那枚蛰伏的“种子”完美融合。刹那间，谢逸感觉自己的修为瓶颈轰然破碎，灵力以恐怖的速度暴涨！但同时，一股暴戾、嗜血、毁灭的冲动也随之滋生，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守住本心。”老者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这股力量太过邪恶，若控制不住，你便会沦为只知杀戮的魔物。唯有行善积德，清心净念，方能驾驭。切记……切记……”

　　话音渐消，老者的身影连同那口黑色幽潭一起，如同幻影般消散在迷雾中。森林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谢逸的幻觉。

　　但体内汹涌澎湃的力量，和灵魂深处多出的那道“枷锁”，都在提醒他——这不是梦。

　　三十六年间

　　回到仙门后，谢逸的修为突飞猛进，短短数年便从普通弟子一跃成为同辈翘楚，最终被人族各派共推为“圣子”。他谨记那神秘老者的告诫，拼命行善积德，广施恩惠，以功德之力压制体内魔性；他苦修清心法门，每日焚香静坐，以道心稳固神魂。

　　他斩妖除魔，救死扶伤，被人族百姓奉若神明。

　　可无人知晓，每个夜深人静时，他都要与体内那股蠢蠢欲动的魔性搏斗。那些暴戾的念头、嗜血的欲望、毁灭的冲动，如同跗骨之蛆，时刻试图侵蚀他的理智。

　　他曾三次险些失控，都是靠着燃烧功德金身、自损修为才勉强压下。

　　他以为自己能一直控制下去。

　　直到今天。

　　此刻·绝地边缘

　　“噗——”

　　谢逸又喷出一口黑血。他眼睁睁看着莫问在毁灭了方圆数十里后，抱着玄觞残破的身躯化作一道魔光消失在北方天际。他想追，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体内，那枚沉寂多年的“种子”因为方才莫问极致魔气的刺激，彻底苏醒了。

　　“呃啊啊啊——！！！”

　　谢逸仰天嘶吼，再也压制不住。漆黑如实质的魔气从他七窍中疯狂涌出，在头顶汇聚成一团翻滚的魔云。他双手死死抠进地面，指甲崩裂，鲜血淋漓，却止不住身体的剧变。

　　皮肤下的暗紫色纹路已蔓延至脖颈，如蛛网般爬上脸颊。那双原本清明的眼睛，此刻左眼猩红如血，右眼漆黑如墨，瞳孔深处倒映着尸山血海、万魔咆哮的恐怖景象。

　　“我……是人族圣子……我不能……”谢逸痛苦地喃喃，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可脑海中，三十六年来压抑的所有负面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对魔族刻骨铭心的恨；

　　对玄觞的复仇执念；

　　对自己无法保护所爱之人的无能狂怒；

　　对仙门那些迂腐长老的不满；

　　对人族积弱现状的愤懑；

　　还有最深处的、对力量的无穷渴望……

　　这些情绪在魔气的催化下，扭曲、膨胀、融合，最终化作一道恶毒至极的诅咒，从他灵魂深处迸发出来，反噬己身！

　　“既然这世间容不下善……那我便为恶！”

　　谢逸猛地站起，周身魔气轰然炸开！他原本清俊的面容在魔纹侵蚀下变得狰狞邪异，一头黑发从发根开始迅速褪色，化作惨白。圣洁的白袍被魔气浸染，边缘泛起焦黑，仿佛被业火焚烧。

　　最可怕的是他的声音——不再是清朗男声，而是混杂着无数怨恨嘶鸣的重叠之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合唱：

　　“以吾谢逸之名，立咒于此——”

　　他双臂张开，魔气直冲云霄，在天际撕开一道血色裂痕：

　　“一咒仙门伪善，道基崩毁，传承断绝！”

　　仙门方向，所有正在修炼的弟子齐齐吐血，宗门大阵光芒骤暗。

　　“二咒人族怯懦，内斗不休，永世为奴！”

　　人间各处，正在集结讨伐仙门的人群突然陷入混乱，互相猜忌攻讦。

　　“三咒天地不仁，法则颠倒，众生沉沦！”

　　天空骤然阴暗，白日现星，大地传来不安的震动。

　　每立一咒，谢逸身上的魔气便浓郁一分，容貌便苍老一分。三道诅咒立完，他已是白发披散、满面皱纹的魔君模样，唯有一双异色瞳孔燃烧着疯狂的光芒。

　　但诅咒的反噬也同时降临。

　　那些从他口中吐出的恶毒之言，化作实质的黑色符文，如同锁链般缠绕在他身上，勒进皮肉，融入骨髓。那是来自魔世本源的“万恶之诅”——以诅咒他人为代价获取力量，同时自身也将永世承受诅咒反噬之苦。

　　谢逸感觉到自己的寿元在飞速流逝，神魂被无数怨念撕扯，理智正在滑向彻底疯狂的深渊。

　　可他不在乎了。

　　“哈哈哈……哈哈哈……”他癫狂大笑，笑声在荒芜的绝地上空回荡，“圣子？去他妈的圣子！从今日起，我便是——万咒魔君！”

　　他一步踏出，脚下焦土竟生出一朵朵妖异的黑色莲花，莲花绽放时释放出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息。他所过之处，草木枯萎，岩石风化，连空气都变得污浊。

　　远方，几个侥幸在莫问魔威下幸存的人族修士看到了这一幕。当他们认出那魔气森然的身影竟是平日里敬若神明的圣子谢逸时，全都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圣、圣子大人……您……”一个年轻修士颤抖着开口。

　　谢逸缓缓转头，异色双瞳落在几人身上。

　　那眼神，已无半分人性，只剩下纯粹的、俯瞰蝼蚁般的漠然与残忍。

　　“圣子已死。”他轻声道，声音里带着蛊惑人心的魔性，“记住，是仙门逼我的，是这世道逼我的。”

　　说罢，他随手一挥。

　　黑色魔气如潮水涌过，那几个修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在魔气中化作枯骨，旋即枯骨也化作飞灰，消散无形。

　　谢逸看也不看，继续向前走去。他的目标是北方——莫问离开的方向，也是玄觞残躯被带走的方向。

　　“玄觞……莫问……还有仙门……”他低声念叨着，每个名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我会找到你们……一个一个……让你们付出代价……”

　　“而在那之前——”

　　他停下脚步，望向仙门所在的方向，嘴角咧开一个扭曲的笑容。

　　“就先让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尝尝他们亲手推举的‘圣子’，送给他们的……第一份大礼吧。”

　　他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一团浓稠如浆的黑色魔气在掌中凝聚、变形，最终化作一只巴掌大小、栩栩如生的漆黑乌鸦。那乌鸦眼珠猩红，喙如弯钩，周身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去。”谢逸轻吹一口气。

　　乌鸦振翅飞起，化作一道黑线射向仙门方向。它将会把“圣子谢逸入魔”的消息，以及刚才那三道震撼天地的诅咒之语，一字不差地传到仙门每一个角落。

　　可以想象，当仙门众人得知他们寄予厚望的圣子不但入魔，还立下如此恶毒诅咒时，会是何等混乱、恐慌、难以置信的场景。

　　“这才有趣，不是吗？”谢逸轻声自语，异色双瞳中闪烁着疯狂而愉悦的光芒。

　　他转身，朝着北方迈步。每一步落下，脚下都会生出一朵黑色魔莲，托着他的身影在空中留下淡淡的残影。

　　白发在魔气中狂舞，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人族圣子已死。

　　万咒魔君……就此诞生。

　　而三界风云，也将因这位由圣入魔、身负魔世本源与万恶诅咒的疯子，掀起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

　　远在仙门的白朱尊者似有所感，巨大的龙首从迷境光门中完全探出，冰蓝龙瞳望向谢逸离去的方向，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凝重之色。

　　“魔世之种……竟然真的发芽了。”

　　祂喃喃道，随即又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更晦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