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解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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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为什么不拔剑？！”那黑气围绕着他们笑了一圈，在他们面前凝聚成了一个人形，森冷地质问道。
一个女人的脸从黑气中浮出，眼中恨意滔天，显然是入了魔，顾辞盈觉得她看起来有些眼熟。
“人人都为自己而活，为了自己活命就要送别人去死！”她说着，眼里突然浮现了绝望的神情。
看着她绝望的样子，顾辞盈突然想起来，她是方才被村民死死按在地上的女子。
“并非人人都会因为一己私欲而杀人，你因自身经历的缘故去害更多的人，跟那些人又有何区别？”陆衍亭看着她现在发疯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然而，她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根本听不进其他人的话：“我丈夫是最先消失在湖里的，后来爹娘陪我去寻他，爹娘也被带走了。家里只剩我和孩子，我不敢出门，也不敢让三个孩子出门。”
“我们躲在家里，闭门不出，家里终于没人再消失了，可是其他家就有人突然没了。他们说都怪我们，明明是冲着我们家来的，却因为我们龟缩起来，老天爷找不到人，就抓了别人家的人顶罪。”
村里人全靠打渔为生，如今湖里闹了灾，再没人敢打渔，便都把错怪在她头上。
她整日畏畏缩缩的，只为了剩下的亲人能活下来，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被湖里的怪物选中，不知所踪。
结果，那个方士突然来了，说只要每年牺牲两个人，就能保全整个村子，也可以继续从前的生计。
村民恨她，第一年就想把她们献祭了，她疯狂抵抗，让那两个没爹没娘的痴儿做了替死鬼。
但是第二年，老大就被抓走了，他们把她关了起来，用铁链将她锁在屋里。无论她怎么哀求，都没人理会，只是隔三差五的送些水米进来，不让她被饿死，想在最后用她去做祭品。
第三年，来送食水的李大娘，不小心说漏了嘴，说今年要把她的另外两个孩子送去做祭品。
这些年来，他们不断地吸她的血，强占了她的田产和房子，抢走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连孩子也假意替她养了，只等着养肥了做祭品。
她发了疯地跑出来，却还是没赶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有的亲人都变成了海神的祭品。
因为她的疯闹，差点耽误了献祭仪式，村民们认为她心存歹意，是想报复所有人，对她拳打脚踢，险些将她打死。
外翻的血肉被大雨冲刷，她恨极了，就在她以为自己将要死在这场大雨里时，突然有一个人出现在她面前。
那人带着帷帽，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到他身后缭绕着隐隐约约的黑气，不像好人。
“你恨不恨？”
一道男女莫辨的声音突然在她心中想起。
“我恨。我恨！”
“我能帮你报仇，让所有伤害你的人都付出代价。”
“我只想要我的家人……”她闭了闭眼。
“没问题。”那人蹲下身来，在瓢泼大雨之下居然连衣角都没有一丝潮气，他轻柔地摸了摸女人的脸。宽大的袖子从他的手臂滑落下来，能隐约看见他手臂上有一道十分狰狞的伤疤，像是烫伤，又像是被剜过血肉的疤痕。
“我有一个既能找到你的家人，又能让那些人付出代价的办法，你想不想学？”
“你有什么办法？”
“来，闭上眼睛，我教你。”他伸手将她的眼睛合上，“过程会有些不舒服，忍忍就过去了。”
黑气被打入她体内，又在她身体里滋生，她只觉得自己的生气仿佛都要被这黑气抽干，心中的怨恨更加清晰。黑气从她身体里弥漫出来，在那黑衣人的操控下，埋入地下，形成了如今这个庞杂的阵。
她不懂这些东西，但是她在阵中真的再一次看到了自己曾经朝思暮想的家人。
黑衣人告诉她，那些村民的活人生气会帮她的家人滋养魂魄，待魂魄养好，便可以重生了。
但是村民都是普通的凡人，那一点生气根本不够，于是大阵的范围越来越广，让周围，乃至整个扶风城的人都搭进去了。
可还是不够。
眼看着就要成了，半途放弃只会让前面的人白死，而且那个黑衣人也根本没有告诉她放弃之法。
黑气在她体内的时间越长，她心中的善念就越来越少了，只有无穷恨意支撑着她，到最后，她心里只想着复活家人以及杀死其他的所有人。
扶风城里的百姓全都陷在这个阵里，为了遮掩真相，吸引更多的人来，她在城中设置了许多傀儡，做出城中繁华的假象，同时放出有人失踪的离奇消息，吸引各种民间高手和修士前来调查，然后吸收他们的力量。
她早就不是那个只想找回家人的可怜人了。
她从喃喃自语到歇斯底里，黑气随着她的情绪变得更加浓烈，缭绕在四人身边，他们从中隐约能看见她的记忆。
“明知是幻境，你为什么要出手？”那女子倏地靠近顾辞盈，几乎贴到了她面前。
“举手之劳。”顾辞盈只觉得那记忆处处都透露着可疑，很明显眼前的女子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被人利用了，“你为一己之私残害了太多人，哪怕情有可原，也不该如此。”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至少，别再害人了。”
那女子好像在面对顾辞盈的时候能保留一些神智，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最先破坏了这次的幻境，打断了黑气的侵虐。
“有很多人来过这里……”她喃喃自语，“极少数人能走到最后这个幻境，就算来了，他们也只是冷眼旁观，想等到幻境结束找机会破除。”
“只有你。”她看着眼前的人，“只有你们想去救他们。”
哪怕深陷险境，第一反应也是不去伤害自己身边的人。
“你们要是早些来该多好……”她留下了一滴眼泪，随即眼神就变了，黑气的影响占据了她的神智，“最后一次，就差最后一次了，你们必须死在这里！”
空气被灰黑色的棱镜分割开来，密集的攻击突然席卷而来，所有的村民、扶风城被做成傀儡的百姓，还有他们此前遇到的狼群和巨蟒，都被召唤到了这里，纷纷从棱镜空间里爬出来。
他们表情狰狞的伸手想要抓住中间的活人，以吸取生气，从他们手中散发的黑气和先前的不同，只是略沾到顾辞盈的衣角，便迅速灼烧蔓延。她当机立断斩落了那块布料，防止黑气灼染蔓延到身上。
一抹焰色照亮了漆黑的幻境，陆衍亭将他的火焰串在箭矢上，向虚空中射去，却没有射中任何人。
林淮驱动玄棠，将靠近他们的傀儡统统斩杀，然而这些傀儡的力量来源是那女人身上的黑气，斩杀一个还会生成另一个，杀之不尽。
伯虞看了一眼陆衍亭的箭矢走向，便知道了他的意图，几道符咒从他指尖流出，加固了箭矢上的火焰，九道箭矢一出，以四人为圆心，屏障从地面延展，所有的傀儡都被挡在外面，再不能靠近一步。
“对付这些傀儡没用。”陆衍亭解决了圈内剩下的漏网之鱼。
“还是要拿到阵眼，阵眼里有她的力量之源，应该在她身上。”顾辞盈看着远处那道狰狞的面孔，早就被黑气吞噬掉了真正的自己。
“青娘，”顾辞盈在那段记忆中得知了她的名字，“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死而复生之法，这违逆了天道法则，不是你一己之力能承担的。那个幕后之人只是收集了一点破碎的魂魄来匡你，想以你的魂魄之力来收集源源不断的精气和怨气。”
见青娘并没有对她的话产生任何反应，顾辞盈回头看向林淮：“二师兄，试试剑铃。”
林淮闻言点头，从储物袋里取出了本该系在腰间的镂空铃铛，灌注灵力，转动手腕轻轻一震。
铃音入耳，如山间清泉般簌簌流淌过灵台，将一切杂念都洗去。陆衍亭只觉得有一股清凉之感蔓延过全身经脉，惹得指尖有些发麻。
青娘听见铃音显然表情松动了一瞬，林淮见此法有效，便再次摇动剑铃。
“若阵成，你就会变成最后的祭品，和他们的魂魄碎片一起，葬身于此。而他们因魂魄不全，连再度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了。”
民间一直笃信来世之说，青娘一听到永世不得超生这样的话，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慌乱。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顾辞盈上前两步，脚已经踏在了屏障边缘，和不断冲撞屏障的狰狞面孔仅一线之隔。那些傀儡，不知疼痛，只是前赴后继地撞在她面前。林淮伸手拉住她的胳膊，让她不要再往前，顾辞盈朝他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她看向虚空中。
“你若执迷不悟，不愿放了他们的魂魄，他们就会神魂尽散，不得超生。”
这话终于触动了雾中之人，不停冲撞的傀儡停顿了一下，顾辞盈趁此时机，提剑踏出了屏障，同时告诉三人：“阵眼在她心口处，闪红光的那个！”
此话一出，符纸、飞剑和箭矢与她一齐出现在青娘面前，刀光剑影乍现，缚得她动弹不得。
她早已没了实体，身体里只是一团黑气，顾辞盈将手探至她胸口，取出来那个光球，里面的光亮已经暗淡，是已故之人不得解脱的残魂。
阵眼离开了身体，青娘肉眼可见的衰弱下去，眼神恢复了往日清明，喉咙发不出声音，只是眼泪控制不住，大滴大滴地往下流。
她绝望又有些恳求地看着顾辞盈。
顾辞盈心下微叹，虚擦了一下她的眼睛，道：“我可以替你送送他们。”
她并指轻抹剑身，万千荧火涌出，点点残魂在萤火照耀下逐渐幻化成了生前的模样，只有最后的两个孩子清晰些，其他人连影子都已然模糊不清，看不清面容。
有一个影子走近了青娘，看身形是个年轻男子，他伸手想要拭干她眼角的泪，却摸了个空，只好作罢，转过身来朝着四人做了一揖，便牵着孩子向着萤火所指的方向走了。
阿牛被男子牵着，突然挣脱了他的手跑回来，跑到顾辞盈跟前。
顾辞盈有些不明其意，阿牛的神魂是最稳固，可以跟他对话，她蹲下身来问：“怎么不跟你爹走？”
“姐姐。”阿牛从他随身带着的小布包里掏出一物，举到她面前，“给你。”
赫然是一朵花，这花和他本人一样都是一道虚影，但是顾辞盈发现自己竟能将它拿在手里。她不认识这花，可能只是乡野间随处可见的野花，但是花苞完整鲜嫩，好似还有露水，是被人好好保存着的。
“谢谢你。”
他的魂魄附在阵中的人身上，自然认识顾辞盈，也知道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他咯咯笑了两声，便转头去找那男子了。
那些影子渐渐消失在萤火尽头，大阵失去了阵眼，阵中天地一时间震颤不已。
“快走，这里要塌了！”林淮一把抓住顾辞盈的胳膊将她拽上自己的剑，带她御剑离开。
能隐约听到山石碎裂的声音，说明阵法即将消散，众人眼前出现了多年不见的，真正的乱云涧。
在乱石飞溅中，也能隐约看出它曾经的烟岚云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