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相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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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辞盈醒来时已是夜里，屋里并未掌灯，看不真切。经脉上如刀剑反复剐蹭般剧痛已经散去，变成了久久难消的刺痛无力。
她觉得有些口渴，房中没人，她便动作缓慢地下床，准备自己去倒。
谁知刚走一步就察觉了右脚脚踝处传来的锐痛，腿脚本就有些无力，她踉跄了好几步，撑住了桌沿，这才能站稳。
撑住桌沿的时候闹了点动静，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一阵脚步声慌慌张张地朝她走来。
“没事吧？”陆衍亭扶着她坐下，“刚醒怎么不叫人？”
“我以为人都出去了，有些口渴。”
“我给你倒。”陆衍亭轻声道，“我先扶你回床上。”
“好。”
要不是脚上有伤，顾辞盈其实不太需要旁人扶着，陆衍亭感觉到她右脚有些使不上力，问道：“脚疼吗，等会给你敷点药。”
“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顾辞盈坐回床上，接过对方递来的茶杯，“洵漪呢，怎么是你在这儿？”
“她先回灵泉那边了。我这几日就住在外间，你有何事先叫我，若不方便我再去叫她。”陆衍亭在床脚处坐下，将她的裤脚卷起来。
顾辞盈感觉到他的动作，往回收了收腿：“不用了，没那么严重，过几天就好了。”
“这是伯虞兄特意给你研制的，你如今身子弱，恢复得慢，抹了药能好得快些。”
冰凉的药膏落到她脚腕上，但涂药的手指却是温热的，很快将这点凉意驱散了，陆衍亭动作很轻，顾辞盈觉得有点痒。
“好了吗？”
“好了。”他用帕子擦掉手上沾的药，替她将毯子盖好，“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我刚醒。”顾辞盈提醒。
“那我陪你坐一会儿。”陆衍亭将桌上的蜡烛燃起，曲腿坐在了顾辞盈旁边的脚踏上，一只手搭在床边。
碎穹竹海的夜很安静，其他三人都已各自回去，没有了白日里人来人往的动静，连鸟雀都进入了梦乡，只能听得见翠竹叶片在山风下沙沙作响。
陆衍亭坐下了，却半晌没有说话，房中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只能听到二人平静的呼吸声。
夜里本就安静，屋里却更安静，这古怪的氛围让顾辞盈有些不自在，便准备跟他说说幽冥道之事，谁料她刚一张嘴，陆衍亭也出了声，两人声音撞在了一处。
“你先说。”他说。
“你……”话到嘴边，她不知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伤怎么样？”
“我没事，伯虞兄医术实在厉害，比我以往恢复得都要快。”像他这次的伤势，放在平日定是要卧床好一阵子，但他睡了一觉喝过几贴药，竟就能下床了。
“伯虞的医术是医谷谷主晏青亲自教的，和平常医修自然不同。”
“他不是剑阁弟子吗，如何能拜两个师尊？”
“晏伯来找师尊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伯虞的资质，便将他带回医谷调教了两年，此事师尊是知情的。”
“难怪，可真看不出来，你师尊和医谷谷主无论哪一个都是旁人一面难求之人，他师从这两人，竟能如此低调。”
“他性子柔软，人也爱静，无意做那些事情，若非如此，晏伯也不会看中他。”
陆衍亭闻言点点头，又直直地出了神，没说话了。
今夜他的话出奇的少，明明是他提出来陪顾辞盈坐坐，结果都是顾辞盈在说话。
烛火微弱，顾辞盈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能感觉到他有心事：“你方才想说什么？”
“哦。”他回过神来，笑了笑，“其实没什么，我就是想说我们这样，跟在乱云涧还挺像的。”
也是像现在这样，顾辞盈坐在床上，他坐在旁边。
“顾辞盈。”他突然叫了她的名字，语气轻得一阵风来都能吹散，“你那晚说你并非生来就在剑阁，那你以前是什么样？”
这个话题实在有点出乎顾辞盈的预料，她本以为他会问自己为何隐藏身份，问聚灵丹的事，再不济也该问问有关幽冥道的打算，却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
这问题太过私密，她本能地想要回避，但也许是他眼中的神情太过落寞，又也许是在蓬莱他要自己逃走的动作太过坚决，她到嘴边的“没什么”又咽了回去。
“……无父无母，辗转流连。”时间太过久远，她其实已经有些模糊了。
“那你怎么想到要来剑阁的？”
“追根溯源，是碰上了一个被追打的小孩儿。”
陆衍亭听到“小孩儿”的时候，随意搭在床边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我顺手救了他一把。”她将和自己身量差不多高的年轻男孩藏在塑像后面，给那些人指了一条反方向的路，然后带着小男孩逃了。
“他好像不会说话，但是人不坏。”自己被打得不轻，还不忘日日报答自己的“救命之恩”。
每日清晨的一碗清水，捂在怀里的带着体温的食物，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
“过了几个月，我们又碰见那群人了。”顾辞盈叹了口气，“那么粗的棍子，他看着不大，我怕打出人命来，就替他将人引走了。逃跑路上遇到了师尊，就被带来了剑阁。”
“你自己那个时候年纪也不大吧，那么粗的棍子，要是打在你身上，也会打出人命来的。”陆衍亭静静开口。
“我腿脚快，他们不一定追得上。”
见陆衍亭半天都没说话，她又道：“托他的福，我摇身一变就成了剑阁首徒。”
“对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什么，“我后来下山寻过，可惜无果，我给他留了一颗珠子，图样在洵漪那里，你在凡间生活时间长，也许见过。”
陆衍亭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动，也没说话，要不是能看到他的睫羽还在上下扇动，顾辞盈还以为他睡着了。
“算了，”她兀自摇了摇头，准备结束这个无聊的话题，“那日我简单扫了一眼幽冥道的那册卷宗……”
话说到一半，坐在床边的人突然动了，他拽了拽自己的衣襟，然后把手贴在顾辞盈手掌上。
指尖很凉，跟刚才给她涂药时的温度完全不同，就这样虚虚搭在她手腕内侧，顾辞盈能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发抖。
陆衍亭只碰了一下就将手收回来了，顾辞盈手里就多了一个挂坠，透过薄薄的细铁片，可以摸到被铁片裹住的内里，是一颗光滑圆润的珠子。
她突然想起了刚才无意中的闲话，直起身来：“将烛火拿来。”
床尾的人默默起身，去桌上取了蜡烛，递到她眼前。她举起那条挂坠，在烛火下看了个分明，跟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她抬起头来，就看见了烛火后照亮的一双泛红的眼睛，眼底情绪汹涌，却有些看不透。
“这珠子你从哪里得来的？”顾辞盈看着他。
“别人给的。”直至此时他才终于出了声，声音低哑得不像话，“就这么不由分说地硬塞到我手里，也没问我想不想要。说好了等会儿就回来，也没回来。”
那一日城里罕见的倾盆大雨，她能跑到哪儿去？以为轻飘飘的一句被剑阁阁主带走了，他就能被糊弄过去吗？
“顾辞盈，你又骗我。”
他句中声声控诉，顾辞盈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陆衍亭放下了蜡烛，撑着胳膊愣愣地坐回床边。
“原来，你会说话啊。”顾辞盈脑中有些乱，不知怎的脱口而出。
“你就想跟我说这个？”陆衍亭笑了一声，但全然没有平日里的笑意。
“抱歉，没及时回去，我下山时，你早就不在那里了。”她语气中带着几乎没见过的平静温和，“见你如今这样，我总算能放心了。”
陆衍亭突然近身凑上前来，动作太快，顾辞盈来不及躲。
她这时才发现陆衍亭的头发并不是像往日那般全部束起来，而是只用了个发带简单的半束，他快速凑上前来的时候，耳后的小辫比他本人来得还要快，先一步落在她颈侧，蹭了好几下。
他心里有很多话想说，想问她明明救了自己为什么还要道歉，想问她那天究竟有没有被抓住，想问她剑阁阁主是什么时候将她带走的，有没有受伤……
千言万语哽在嘴边，他一时不知该从哪句问起，只是说：“算上这次，你就救了我三次了。”
“以前只是举手之劳，蓬莱那时更是为了幽冥道之事，不必放在心上。”
那根小辫子随着他的呼吸晃动，蹭得顾辞盈脖子一阵痒，她不动声色地抬手将那不听话的头发从她身上撇下去。
这小动作没能逃过陆衍亭的眼睛，他意识到自己离她有些太近了，鼻尖都快碰到对方了，一时有些脸热，恹恹地退了回去，坐得规规矩矩。
提到那天，顾辞盈终于想起来了她最大的疑问，问道：“你那日在蓬莱，怎么猜到是我的？”
陆衍亭此时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恢复了从前的语气：“我明明在昆仑见你第一眼就叫了你的名字，谁说我是在蓬莱认出来的？”
“我正经问你，你又胡说八道。”顾辞盈自从知道了陆衍亭就是幼时的那人之后，感觉找回来幼年时流落在外的幼鸟，对他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态度都变得宽容了不少。
“没骗你，我当时不是偷袭你来着，在场的人都没反应过来，你却轻而易举的躲开了，还特别不屑地看着我。”
“我没有不屑。”顾辞盈心想自己果然不擅演戏，躲是躲了，表情却漏了陷。
“反正你这个人处处都透露着不对劲，你平日的状态完全超出了我对刚入师门之人的认知。”
凡事都好像胸有成竹，遇见任何事都面不改色，明明周遭危险重重，却总能轻松化解。
“我感觉你一开始好像根本就没有认真隐藏，后来才想到要隐瞒一下身份。”他斟酌了片刻，“是后面改主意了，不想让他们知道了？”
顾辞盈发现陆衍亭比她想象中还要敏锐，自己这些日子的心里状态居然完全没能瞒过他。
“不过我真正确认你的身份，是因为那天在蓬莱，看见了你的剑。”陆衍亭见顾辞盈没应声，接着自己的话说，“剑中浩渺之意乃我生平仅见，我在仙门大比中与当世名门剑修打了个遍，除了你。”
他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顾辞盈，眼神专注：“修真界年轻一辈的剑修里，我唯独没见过你的剑，顾辞盈。”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相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