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花戮》栖西鸦

95、遇仙趣事

　　洛阳西市，鱼龙混杂之地，西市之中还有一处，更是牛鬼蛇神聚集之地，天上地下、明里暗里之物在这都能找到，有些人本该死，却在这还能活下去，甚至活得有滋有味。

　　长安有鬼市，可容纳万鬼栖身，洛阳有黑市，也可容纳无数暗夜之人在此生存。

　　黑市在整个洛阳的西北角，地上有人，地下也有人，地上是交易，地下也是交易。

　　西北角有座阔大奢华的酒楼客栈，名“遇仙坊”——飘飘忽遇仙，早登极乐地。

　　不知是不是此处的地价要便宜些，整座遇仙坊有五层阁楼，不光是这座楼的位置，就连前后几条街巷都包含在遇仙坊的范畴内，不光地上，地下也是如此。

　　货品买卖、赌牌玩乐、美酒佳肴、仙人舞姿在这都能一饱口福与眼福。

　　沈莳和青黛站在遇仙坊阁楼前时，也的确有被惊讶。

　　灯火辉煌的五层阁楼似暗夜中的海市蜃楼，每层楼中都可见数不清的人影，门前更是人来人往，门口两侧摆着两个三丈高、两丈宽的大木架子，每面架子上挂着数十盏红黄交错的灯笼，明亮刺眼。

　　青黛站在此处，眼睛瞪得溜圆，“没想到西市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饶是江湖闯荡几年的沈莳，看见眼前此景也不由发出感叹，“确实豪奢。”

　　青黛：“的确是师父喜欢来的地方，看着外边这几个摊子卖的稀罕物，就知道她一定会来这。”

　　青黛所说的那几个摊子的“稀罕物”自然不是什么珍珠宝石，也不是什么钗环玉饰，而是活物——红红绿绿的蛇，各种蜈蚣、蟾蜍、蝎子以及各种毒花毒草。

　　总之，对一位毒医来说，确实是个极具诱惑力的地方。

　　楚胤在一旁笑道：“走吧，请你们进去吃佳肴。”

　　遇仙坊内一楼大堂摆着数十张桌子，几乎已是全满，不过这里的小二眼睛尖，哪处客人起身，哪处有空桌，他们一眼便能看到。

　　沈莳三人进门时，便随着小二的步伐走到一处空桌前坐下。

　　此地汇集的人本就是五花八门，遇仙坊的小二每日见得人恐怕比沈莳几人见得拢共加起来还要多。他们眼力见好，心思也活络，无论什么人，在他们面前都是贵客，因为你不知道哪位便是名震天下的大侠、哪位便是富甲一方的豪绅、哪位又是让人闻风丧胆的盗匪。

　　来者皆是客，小厮们自然一视同仁，可是也只是一视同仁，就算你是大侠、富绅，来到遇仙坊，和此刻坐在大堂内的西市的摊贩跑腿们也并没有什么不同，想来这也是遇仙坊可以做到如此辉煌成就的原因吧。

　　如果你是远途而来的商人，若还有未卖出的货品，你若走投无路都可以到遇仙坊，遇仙坊便会视情况对你的货品提供保障或者销路，甚至他们会直接收下，总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没人知道遇仙坊背后的东家是谁，当然，目前也没有人有那个闲心去探查一座酒楼背后的人——好像来遇仙坊的心里都有杆秤，不该去碰的东西不要碰，不该知道的事也别去听。

　　不过，经常来遇仙坊的熟客都知道的一个规则——不要在遇仙坊惹事。

　　比如遇仙坊开的各种赌局，不能出老千；遇仙坊的舞姬艺妓，不可以随意搭讪；遇仙坊内买卖的金银货品，古玩字画，不可以出现赝品......

　　据说，以前偶尔有触碰到这些底线的人，在遇仙坊内人还完完整整的，不出三天，轻些的少些家财，稍微严重些的断指少耳，再严重些的缺胳膊少腿，甚至还有突然失心疯或者直接暴毙的，没人知道原因，自然也没有关心——因为在西市这种地方，莫名死去的人实在太多，太平常。

　　所以大家慢慢地更愿意相信遇仙坊是个有公平正义的地方，来的人多，护的人便多。大家觉得这是一个舒心的地方，所以若是有人找事，不用遇仙坊的人出面，有些乐于路见不平之人便自然而然会出手相助。

　　楚胤点了几个遇仙坊有名的菜肴，等菜馔上来之际，楚胤便为两位对着这遇仙坊讲解起来。

　　“这一楼便是些吃食之地，昂贵的便宜的，天南海北的吃食都有。二楼是赌坊，牌九骰子赌宝斗物都有。三楼是货品交易的地方，算是个当铺吧。四五楼是休息的地方。”

　　青黛问：“可赌坊不是喊叫声很大吗？为何坐在这楼上声音一点都听不到，难不成今日没人玩？”

　　楚胤解释道：“因为每楼都围有上好的帘布用来隔音，据说这隔音帘布是从西域那边运过来的，否则每层吵吵嚷嚷的，楼上休息的客人岂不要疯了。”

　　沈莳转头看着楚胤，问：“还有呢？”

　　青黛不解，“还有？”

　　沈莳道：“地上的介绍完了，地下呢？”

　　楚胤笑了笑，低声道：“沈楼主好眼力，真聪明。”

　　青黛：“......”

　　她觉得自己此刻好像不应该在这。

　　楚胤道：“遇仙坊坊后可以去往地下，地下的街市才是洛阳真正的黑市，里面什么都有，同样的吃喝玩乐，就是黑咕隆咚、阴森森的。”

　　青黛问：“下面也有‘吃喝玩乐’？”

　　楚胤点点头。

　　青黛：“既然阴森森的，‘玩’什么？‘乐’什么？”

　　楚胤：“......”

　　他看了沈莳一眼，尴尬咳嗽两声，尽量用苍白且“正常”的话为急于探求知识的青黛解释：“同样的牌九骰子，同样的红香暖阁。世上人千奇百怪，有些人就是有些特殊癖好，喜欢在地下。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活，有生活便会有这些。”

　　青黛似乎明白了，问：“小姐，你说师父喜欢在地上还是喜欢在地下？”

　　这个问题问的，不知道那位毒医听到后会不会觉得将自己这位徒弟的脑子直接毒坏算了。堂堂毒医，是个喜欢经常在地下待着的人吗？更何况，她还是个美人，绝世美人。

　　若是那位毒医听到，定会怒喝：“我这容颜放到暗无天日的‘地下’岂不是暴殄天物。再说，那叫黑市，不叫‘地下’，我是干尸吗？还喜欢地下。”

　　沈莳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人于土地上生长生活，哪有喜不喜欢这一说，可就算黑市的人们脚下踩着的同样是土地。

　　沈莳喝了口茶，扬眉问：“你觉得呢？”

　　青黛认真思忖片刻，郑重回答：“应该是喜欢在地上的吧。”

　　毒医若是听到，定会感到心里甚慰，她这位徒弟总算没有把她当个死人塞到地下去。

　　沈莳含笑点头同意，“嗯，她又不是见不得光的毒物，定是喜欢在地上的。”

　　楚胤失笑。

　　这本就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问题，这两人竟然在这你来我往的如此认真交流起来，真是让人不免发笑。

　　两位小厮每人端着两个木盘子来上菜，三下五除二将菜与甜品迅速摆好，颔首后兀自退下去。

　　菜上的快，味道鲜美，样式也好看，不愧是汇集着四海美食的遇仙楼，能得仙人青睐，食物味道自然是不会错的。

　　三人虽然是来找人的，可人就在那，暂时丢不了，故而这顿饭吃的倒是有滋有味，甚是舒心。

　　美好的东西本就是让人慢慢欣赏的，无论是食物还是人。

　　这边吃着饭，远处已经有人开始欣赏上了美人。

　　有两人端着酒杯和酒壶摇摇晃晃朝着沈莳这边走了过来，坐在靠近他们的另一席饭桌旁，满身酒气，为首那人满脸横肉，眼神在沈莳和青黛两人之间来回转了两圈，奸笑道：“何时来了如此美艳的小娘子，可否陪我喝一杯？”

　　青黛瞥了他一眼，嘟囔道：“臭死了。”

　　那人道：“男人不臭还能是男人，这才是男人气。”他瞥了眼楚胤，十分看不起，“他这样的小白脸没什么用，几年后，同样浑身臭气。”

　　沈莳看了眼楚胤的冷脸，忽地笑了。

　　沈莳一笑，楚胤的冷脸便也留存不久，问她：“这么好笑？”

　　沈莳含笑道：“想不出你浑身臭气是什么样的。”

　　楚胤叹道：“怕你嫌弃，应该不会有。毕竟，我也嫌脏。”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全拿站在一旁的两人不当回事。

　　那人喊道：“喂，和你们说话呢？”突然间听到“啪”一声响，一块银锭扔到沈莳的桌上，“来陪我喝杯酒，那一锭银子就是你们的了。”

　　不知为什么，有的人没有几个钱，却总是喜欢在别人面前装阔气。想来酒劲一上头，真是“天地之间唯我独尊”，天王老子来了都要败下阵去。

　　不过，那可是一锭银子哎！

　　沈莳刚要伸手去拿，手至半空，却被另一只手忽地攥住。楚胤问：“做什么？”

　　沈莳道：“拿银子啊，一锭银子呢？”

　　楚胤挪开她的手，嫌弃地看了眼银子，忽道：“很缺钱吗？”

　　沈莳笑着点点头，另一只手已经银子拿起，抛起来掂了掂，足重。

　　楚胤无奈叹了口气。

　　沈莳看着那人，笑道：“十两银子，就为了喝杯酒？”

　　那人道：“对，喝杯酒。”

　　沈莳道：“只是喝杯酒？”

　　那人哈哈大笑，似乎觉得这女子有点意思，奸笑道：“美人若想做些别的，也不是不可？”

　　一旁的青黛似乎很有兴趣，她冲着沈莳眨巴着眼睛，都要把眼皮眨成跳动的弹簧了，沈莳看着她，两人不知在交换着什么眼神，青黛却一直冲她挤眉弄眼，满眼哀求。

　　沈莳最终无奈妥协，抬了抬下颌，表示同意。

　　青黛忽然咧嘴一笑，端起酒杯，向那人走过去，自然地从他面前的酒壶斟了杯酒：“奴家先敬这位郎君一杯。”

　　她将酒递到男子面前，含笑晏晏。

　　男子朗笑一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烈酒入腹，突厥喉间一阵阻塞，不过眨眼间，已是涨的脖颈通红。他伸手在脖颈间胡乱抓着，似乎想以此来为脖子舒缓通气。

　　男子友人大叫起来：“你对他做了什么？”

　　青黛嘻嘻一笑：“他让我陪他喝酒，我给他敬酒，你不是在这都看到了？”

　　男子友人惊道：“那他怎么成这样了？”

　　青黛无辜道：“我怎么知道，或许是酒喝太多，憋在喉间下不去了。”

　　突然间，一个银光闪闪的东西从一旁飞了过来，不偏不倚砸在男子喉间，为他疏通了一口气，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还未回神。

　　青黛笑道：“阁下还是拿着这钱去看看郎中吧，下次喝酒可要小心些，莫要被憋死了。”

　　男子满面通红，伸手指着青黛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友人一把制止。他也知此事不妙，遂伸手攥住银子，被友人扶着狼狈逃走。

　　青黛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嘿嘿一笑，任谁看到这明媚笑容，都会被瞬间吸引，谁又敢相信这姑娘此刻是个浑身带毒的“毒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