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被遗忘》孟春旭

64、第七区陷落前夜

　　第七区，“方舟”堡垒，如同一头疲惫的钢铁巨兽，匍匐在死寂的戈壁深处。外部是呼啸的风沙与永恒的辐射尘，内部则是惨白灯光、低沉嗡鸣与一种近乎凝固的压抑。
　　雷克顿站在中央指挥室内，双手撑在冰冷的控制台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巨大的战术全息图上，代表外部环境监测的数据不断跳动，一切看似正常，但那过于“正常”的平静，反而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
　　“长官，所有外围传感器阵列自检完毕，未发现异常能量扰动。”副官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能量屏障输出稳定，维持在百分之九十七峰值。”
　　“自动防御炮塔在线率百分之百，弹药充足。”
　　“……‘净痕’部队已按预案进入一级战备状态，轮休取消。”
　　一条条汇报传来，勾勒出一个看似固若金汤的防御体系。但雷克顿的心，却如同坠着铅块，不断下沉。他知道，这些常规的防御数据，在面对那个名为“织网”的浮游者联盟，尤其是那个危险度已经突破认知极限的谢云云时，可能毫无意义。
　　他调出了近期与“织网”间接交锋的记录。那些被摧毁的前哨站，那些被精准猎杀的高危目标，那些如同鬼魅般出现又消失的行踪……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织网”拥有着超越他们理解的情报获取能力和战术执行力。他们像阴影中的猎手，耐心地磨砺着爪牙，等待着给予猎物致命一击的时刻。
　　而“方舟”，就是他们最终的目标。为了这里封存的、关于“异能本源”、“古老契约”乃至“神骸”真相的研究资料。
　　“档案馆的物理隔离和独立能源系统确认无误？”雷克顿的声音嘶哑，这是他今晚第三次询问这个问题。
　　“确认无误，长官。即使外部能源被切断，档案馆的应急系统也能独立运行四十八小时，并启动……数据净化协议。”副官的声音低沉下去，所谓的“数据净化”，即是物理销毁。
　　雷克顿点了点头，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腰间。那里，悬挂着第七区最高科技与信念的结晶——“辨真之刃”。古朴的匕首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力量。他曾无数次依靠它辨别真伪，净化那些扭曲规则的“非人”存在。它是秩序对混乱的利剑，是人类理性对超自然力量的审判。
　　他回想起上一次与谢云云的短暂对峙，在那片混乱的战场上。他手持“辨真之刃”冲向那个女人，匕首感应到了她体内磅礴的浮游者能量，发出了强烈的嗡鸣与净化之光。然而，就在接触的瞬间，那光芒却莫名地摇曳、黯淡，仿佛遇到了某种无法理解的阻碍。虽然最终凭借经验和力量逼退了她，但那瞬间的异常，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底。
　　“辨真之刃”……会失效吗？
　　这个念头如同魔鬼的低语，不时在他脑海中回响。他用力甩头，试图驱散这动摇信念的想法。不，不可能。“辨真之刃”的规则优先级是绝对的，它代表着世界的“真实”底线。
　　他走向观察窗，厚重的复合玻璃外，是堡垒内部井然有序却又死气沉沉的景象。技术人员在终端前忙碌，士兵们面无表情地巡逻，所有人都像精密仪器上的齿轮，履行着自己的职责，等待着未知的冲击。他们是人类文明最后的守护者，坚守着或许早已不存在的“未来”。
　　“我们是在守护希望，还是在为一座巨大的坟墓守灵？”一个从未有过的、近乎亵渎的念头划过脑海，让雷克顿感到一阵心悸。
　　他回到控制台前，调出了谢云云的档案。那张看似清丽却冰冷无波的面容，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情绪的眼睛。资料显示她最初只是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怯懦的异能者，却在失去妹妹后，一步步蜕变成如今令整个废土颤栗的“织网”领袖。
　　复仇？不，雷克顿觉得没那么简单。他从那份冰冷的数据和有限的交锋记录中，感受到了一种超越个人恩怨的、更加宏大也更加危险的……目的性。她不是为了毁灭而毁灭，她似乎在寻找什么，或者说，在质疑什么。
　　而第七区，以及他们珍藏的关于世界本源的秘密，很可能就是她答案的一部分。
　　“长官，”副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带着一丝犹豫，“我们收到一段来自未知源头的、经过高度加密的简短信息，无法破译内容，但其编码模式……与之前‘织网’活动区域监测到的残留信号有微弱相似性。”
　　雷克顿瞳孔微缩。
　　是警告？是宣战？还是……迷惑？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与决绝：“传令下去，启动‘最终守望’预案。非核心战斗人员，进入深层避难所。告诉所有人……我们或许无法见证黎明，但我们必须确保，黎明的火种，不会在今夜熄灭。”
　　命令被无声地执行下去。指挥室里的气氛更加凝重，每个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雷克顿独自一人，走向通往核心档案馆的最后一道合金闸门。通道空旷而寂静，只有他沉重的脚步声在回荡。他在闸门前停下，最后一次抚摸“辨真之刃”冰冷的刀鞘。
　　他将所有的疑虑、恐惧、对未来的迷茫，都强行压下。此刻，他不再是思考者，只是守卫者。是第七区的指挥官，是“辨真之刃”的持有者，是人类旧秩序最后的壁垒。
　　他相信手中的匕首。
　　他相信身后的档案馆。
　　他相信自己所捍卫的“真实”与“秩序”。
　　尽管，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已经悄然缠绕上了他的心脏。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合金闸门，看到了外面无尽的黑暗，以及那正在黑暗中悄然逼近的、足以颠覆一切的阴影。
　　夜还很长。
　　但黎明，似乎永远不会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