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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双刃 ...

  •   夜雨初歇,檐角残余水滴犹自敲着青石,被夏雨压了两日的暑气悄然探头,从窗缝漫进。

      季君欣心里想着事,无意识抬手搭上领口的扣子。修璟自那那句饱含杀意的话后就一直看着她,见她此动作,眸色倏地转沉,伸手轻轻按住她的手腕,略微扬声:

      “时湫。”
      时湫正好坐在屏风近处,闻声探出脑袋:“殿下?”
      修璟收回手:“取些冰来。”

      时湫忙放下筷子去办。
      季君欣怔愣一瞬后,先是觉得这人古板得有趣,随即心口像被温水漫过,只觉熨烫。

      冰盆很快抬进屋内,丝丝白气游走,凉意没那么快遍及,季君欣索性先灌了杯凉透的茶,继续方才的话题,“探到那孩子……”话到此处一顿,那孩子、那孩子叫的实在拗口,其实算起来,那人跟她差不多年纪,她换了个称呼,“那邹家小子所在了吗?”

      修璟摇头:“只知道藏在京郊,具体所在还未摸清。”
      京郊?
      季君欣沉默不语,把玩着窗帷下装饰的流苏。

      京郊外的庄子大多都知其所属,按理不难查,她忽然想到之前修璟跟她说过的一句话,稍稍回忆:“去年你说章家买了块地,如若他们真有干系,人会不会藏在那里?”

      “查过了,没有。”寒气渐渐蔓延,室内温度稍降,修璟取过红泥小炉上的沸水,重新沏茶,给季君欣斟了半杯,“他们狡诈谨慎,行事周密,不会露出这么大的破绽。”

      对啊,他们怎么可能这么轻易露出破绽。
      季君欣思索着探指去取茶杯,水温尚高,透过杯壁扎进指尖,她倏地缩回手指,修璟神色一变,去捏她的手,却被她反手握住。

      “懿辰,我刚刚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季君欣抬眸,沉声道,“他们为遮掩此事,上到官员,下及平民,皆可屠戮殆尽,为何独独放过了产婆和后院女眷?”

      她重重攥紧他的手:“分明这些人,才是距离秘密最近的。”
      修璟面色跟着一变,半晌才缓缓道:“他们要保的,从来就不是这个秘密。”

      季君欣阖上眼,嘴角浮出一丝冷笑:“差点被耍得团团转啊。”

      话音落,满室寂然。
      只有冰块消融的滴答声轻叩铜盆,一点一点敲着方才还看似牢固的逻辑之墙。

      而后墙塌,尘嚣弥漫。
      所有推论,顷刻倾覆。

      季君欣收回手,肩背挺直,那股惯常的散漫姿态猛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沙场磨砺而出的铮然锐气。

      “那个人,”她字字清晰,语气斩钉截铁,“只是邹怀励的种。”
      修璟握紧手,留住她覆于掌心的暖意,深以为然,接着道:“如此一来,章若谷谋害此子亦是真。”

      再往前追根朔源,联想他们之前的猜测,脉络逐渐清晰,两人不约而同开口:
      “修玥。”

      “难怪。”季君欣望着窗帷上朦胧绰约的美人图,“修玥长相完全随了慧贵妃。”
      方才她还在嘲换子的俗套戏码,未料却是真的,还换到了天家血脉。
      明明是惊天秘闻,却因他们之前便有所揣测,此刻反倒波澜不惊。

      那团迷雾终于被掀开一角,修璟凝视案几上散落的棋子:“婉娘应是章若谷的人,他处心积虑要那人死,却不想经自己的手,才借刀杀人。”

      而婉娘和彭斯走得近,想必也是章若谷授意,戒备么?
      “貌合神离,有意思。”季君欣捋顺被自己薅成一团的流苏,“既然他们各怀鬼胎,那我们便有机可乘。”

      修璟心领神会,平稳无波道:“他要借刀,便借他一把双刃刀。”
      章若谷要他死,他们亦不想他活。

      况且……
      季君欣挑眉一笑:“各取所需,两全其美。”
      顺带附赠一把离间的火。

      修璟淡淡道:“我去办。”

      外面丝竹笑浪之声渐了,季君欣瞥了一眼更漏:“时辰不早了,回?”
      “嗯。”上次太晚,她直接宿在这里,修璟问,“你呢?”

      季君欣伸着懒腰,探身去寻自己的靴子:“带着两孩子,我也得回。”

      她没有好好脱鞋的习惯,一双靴子被她踢得离榻两步之遥,她想也没想,就要踩着白袜下地,却见修璟快她一步,捡起靴子拿过来,又蹲下身往她脚上套。

      从前在西关,季巍治军严明,军中无妓子,一群血气方刚的大老爷们下了校场没地方厮混,只能凑在一起说些荤段子聊以慰藉,自然是躲着季君欣的,奈何她是个混不吝的主儿,常猫腰躲在后面听得津津有味。

      是以,她不觉得修璟此举有多逾矩。

      空气里飘着极淡的茶香,与两人身上相同的熏香混在一处,季君欣垂眸看着修璟单膝着地给自己穿靴,面上毫无波澜,动作却轻而仔细,让她无端想起雨后深山。

      表面瞧着一派幽静,底下却不知藏着多少湿漉漉,又盘根错节的生机,诱着人想拨开层层草木去探个究竟。

      她想便做了,倾身抚上那截窄腰:“你常年忙于案牍,身型倒是不错。”
      来回往复摩挲几下才收手,登徒子似的。

      修璟抬眼看她,眸色幽暗,好似刚刚茶水烫到她指尖的灼意跟着流到了自己腰间,接着招摇过市,淌至四肢百骸,大有燎原之势。

      季君欣头一遭在他眼里读到欲望二字,她时常流连声色场所,自诩览风月无数,却是头一次败给风月。

      可是时间场合皆不合宜,她干咳一声,拿起一张干净的绢帕,替他擦手:“没想到殿下这手,不仅适合执笔,也会照顾人。”

      修璟没搭话,只拿那双黑涔涔的眼睛看着她,季君欣先败下阵来,撂了绢帕,大步朝外走去:“我先走,你随后。”

      待她身影消失在屏风后,修璟才收回目光,看着自己那双手,隐约可见喉间起伏。

      这场雨像是春日最后的挣扎,天再次放晴时,暑气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季君欣怕热,连着半月未曾踏出府门半步。

      修泽和沈楠变着法儿地叫她去玩,她一概推了,借口也懒得找,只说夏日炎炎,只想愿长睡。
      这日,修泽索性不管不顾,直接带着肩與闯进将军府,将人抬了出去。

      季君欣败给他般这土匪做派,只能耍赖:“修泽,你要晒死我?”
      奈何修泽早有准备,那华丽得比孔雀还招摇的马车停在大门外,他一把掀开车帘,下巴轻扬:“请吧,大小姐。”

      季君欣一口气噎住,只得蔫了吧唧地下了肩與,慢吞吞挪到马车内,待马蹄声起,又忍不住找茬:“下次能不能换种法子?”

      “这不是挺好?”修泽好声好气,将冰镇好的瓜果双手奉上,“没让你费半分力气。”
      季君欣被扰了觉,烦得不行,胡搅蛮缠道:“肩與、肩與,听着跟监狱似的,不吉。”

      修泽一怔,不知道被这句话哪个词戳到心窝子。他垂眸看着手中带着水汽的果子,好半晌才低声“呸”了两下:“休要胡说。”

      修泽这人,以前季君欣觉得自己挺了解他,可经几番事后,才知他并不似表面那般没心没肺。
      见他此刻神情,本不想理会,但他明晃晃把“惆怅”二字写在了脸上,季君欣暗叹一声,问道:“发生何事了?”

      修泽嘴角微动,欲言又止,最终只道:“最近外祖父心情甚好,给了我不少银票。这不,迫不及待与你分享,带你去吃香喝辣。”

      说完,那点惆怅烟消云散,重新笑起来。
      季君欣沉默不语,静静看了他小半会儿,才移开目光。

      心里却已了然,章若谷心情好,怕是修璟的刀已经递过去了。只是不知,邹阁清这老狐狸,稀客又是何等心情。

      邹府书房内,早已过了掌灯时分,却依旧一片昏沉。邹阁清接到一封信后,便一直没出来,未经他传唤,管家不敢擅自进去,只得垂手候在门外。

      一同留在书房的还有邹怀励,他起初还是满腔怒火,可邹阁清长久的沉默,却将那怒火浇灭,继而冻成寒冰。他不禁打了个颤,战战兢兢地窥探父亲神色,奈何光线晦暗,只看清一道凝固的阴影。

      邹阁清惯来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邹怀励却知道那只是表象,他若沉默不语,必定已是怒极。

      冗长的死寂之后,廊下灯笼随风轻晃,送进来几缕飘忽的光,邹阁清终于开口,语调波澜不惊:“派人送信去章府。”

      邹怀励站了几个时辰,腿都酸了,闻言不敢质疑也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出去安排。

      章若谷乘着软轿直接到书房前,他进门后,自顾自在书案对面的红木椅上坐下:“叫我来有何要事?”

      邹怀励眼神凶光闪过,这老匹夫,还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正欲发作,邹阁清一个轻描淡写的手势便让将他按了回去。

      邹阁清坐在另一端,与章若谷隔案相对。
      良久,他竟笑起来,依旧看着章若谷,对邹怀励吩咐道:“贵客驾临,看茶。”

      邹怀励多年来对父亲言听计从,心里再恨也不敢忤逆他的意思,憋着一口闷气退下,亲自备了茶端进来,又被邹阁清屏退。

      章若谷笑意温厚如常:“怀励是个听话的孩子。”

      “就是太听话了些。”邹阁清喝了口茶,语气淡淡,像是在谈论与自己无关的事,“邹杰被人所害,他这当爹的,竟也不知该向谁讨个公道,无能啊。”

      “哦?”章若谷面上露出惊诧与痛惜,连声追问:“可是养在外边那个孩子?怎会如此?可查到凶手?”

      邹阁清长叹一声,似是无尽疲惫:“罢了,他生来体弱,大夫也说活不过弱冠,许是命中该有此劫,日日缠绵病榻汤药不断,活得也是受苦,早些解脱,未必是坏事。”

      “话虽如此,凶手岂能轻饶?”章若谷严辞恳切,义愤填膺。

      邹阁清表情哀恸,摆摆手,似是不愿多谈,话锋却悄然一转:“说起来,修泽亦是个听话的孩子,不似修玥乖张叛逆,还是你教导有方啊。”

      这句话他说得缓慢但沉,像是意有所指。
      章若谷神色微变,瞬间又被更深的笑意覆盖:“他懂事,不正是你我乐见之事?”

      四目相对,两人脸上同时露出个心照不宣的淡笑,笑意却只浮于表面。

      章若谷的位置正对着窗,他朝外望了一眼:“京都的雨停了半月,南边的雨也该下过来了。”

      “前几日我已派人南下,再过三五日便有消息传到京都。”邹阁清声音平稳无波,“退了这么多步,也是时候往前走一走,否则,可真要进死胡同了。”

      章若谷忧心道:“就怕陛下派去的人,并非你我所愿。”

      “那便推波助澜。”邹阁清微微坐直,指节在光润的桌面上不轻不重轻叩两下,“况且,是与不是,结果并无不同,至多,算是是锦上添花。”

      两人就此事又细细推演一番,章若谷才起身告辞。
      他甫一离开,邹怀励便快步进来,很恨道:“父亲,杰儿的仇,难道就这么算了?”

      邹阁清目光仍落在章若谷方才坐过的位置,桌上那杯茶热气已散尽,章若谷自始至终,未曾碰过一口。

      他缓缓收回视线,低声道:“人际交往,讲究有来有回,急什么?”

      夜色浓稠。

      邹阁清脸上的慈态剥落殆尽,露出内里的萧杀之意:“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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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歪?感兴趣的宝宝点个收叭~ 有榜随榜更,无榜尽量多更,然后修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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