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下的约定》休住

6、第六章

　　李承戴着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眉眼落在阴影里，锋锐深邃。

　　齐清怔怔盯着他，一动不动，李承头一歪，双臂交叉环在胸前，懒洋洋与她对视起来。

　　像是在说：看着我做什么，不干活？

　　他眼眸漆黑，淡淡的视线投射过来，压迫感很强。

　　齐清眨眨眼，反应过来，听他的话，尝试拔掉微波炉的插头。

　　“滴”的一声，对着商品没反应的扫码枪，在拔下插头的那刻有反应了。

　　齐清有些意外，她对这个方法没抱多少希望，没想到竟然有用。

　　店里人越来越多，她来不及和李承说话，忙不迭继续扫码收钱。
　　几个客人结算离开后，还剩最后一人。

　　李承来到收银台前，漫不经心放下手里的矿泉水。

　　他的手很好看，骨节修长白皙。齐清视线顺着手上移，一张像动漫里才有的帅脸出现在眼前。

　　李承目光垂落，等齐清扫码收钱，对方迟迟没有动作，他薄睫微抬。

　　齐清唇角上扬，露出一个微笑，“刚才谢谢你啊。”

　　她双眸澄澈轻灵，一笑更是灵气逼人，让人心生好感。

　　李承与她截然相反，薄薄的眼皮狭长内收，又冷又锐，一看就不好惹。

　　“你是不是误会了？”齐清殷切感谢，李承反应很淡。

　　齐清没懂，僵了一瞬，保持微笑：“什么？”

　　“我说那话，不是为了帮你，是不愿等了。就像……”他指了指自己的裤子，“你告诉我裤子上沾了鸟屎，也不是为了帮我。”

　　齐清：“……”

　　他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而是为了掩饰你在看我。”

　　“……”

　　“你误会了，”齐清扯出一个笑，笑容有些僵硬，“我看见你裤子上沾了鸟粪，担心时间久了不好清理，想提醒你一下。”

　　李承目光疏懒，语气斩钉截铁：“我不信。”

　　齐清：“……”咬着牙笑：“那我怎样，你才会信？”

　　李承淡淡地道：“怎样我都不会信。”

　　这人好像故意和她作对，齐清心里冒出一股无名火。

　　“总之，”齐清努力维持笑容，“谢谢你了，无论这次还是上次，当然，如果你不想接受，也没关系。”

　　“谁说我没有接受了？”

　　齐清 ：？

　　“我这不是，”他抬眼，对上齐清的视线，眸光幽暗深长，道：“听了你的话，换了裤子嘛。”
　　他皱眉：“没有发现？刚才你可是连鸟粪都发现了。”

　　齐清：“……”彻底无语了。

　　王洗洗在店后忙完出来，一眼锁定收银台前的帅哥，两眼放光。

　　帅哥走后，店里没了人，王洗洗拉住齐清的胳膊，激动道：“我去，刚刚那个男人好高好帅！好久没见过这么优质的男人了！”

　　齐清整理手边的东西，叹了口长气：“帅有什么用，你要是和他说话，保证能被气死。”

　　王洗洗见她叹的太苦，好笑道：“怎么了？那个帅哥和你说什么了，脾气这么好的清清，被他气成这样？”

　　“他……”齐清打住，懒得提，“算了，不提了，我和他不认识，以后他应该也不会和我说话。”

　　王洗洗真的很好奇发生了什么，从不发脾气的齐清今天发脾气了！
　　但齐清不想说，她不会多问，暗自希望那个帅哥下次还能来，她想多看几眼。
　　—

　　李承买完水后和王伟宸在附近的公园会面。

　　王伟宸白白胖胖的，带着个黑框眼镜。他看见李承慢悠悠走过来，控诉：“你怎么这么久？我等你等得花儿都谢了。”

　　李承瞥他一眼，认真道：“你花不是早谢了吗。”

　　王伟宸噎住一口气，“你这嘴也太毒了，我正青春年少呢 ，你别诅咒我。”

　　李承没搭理他，在花坛边坐下，王伟宸也坐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安静片刻，王伟宸欲言又止。

　　李承：“有话快说。”

　　王伟宸噎住，犹豫问：“你真不打算回校了，你都休学半年了。”

　　李承笑了下：“怎么，想爸爸了？”
　　王伟宸：“……”

　　李承喝了口水，目光落在前面的梧桐树上，“半年很长吗？”

　　王伟宸：“半年不长吗？我们都快毕业了。”

　　李承和王伟宸是大学室友，老家又在同一个城市，两人相较其他人更熟，李承休学后，只和他还保持着联系。

　　“所以？”李承语气清淡。

　　王伟宸：“……大哥，这个社会包容度很低的，你要是休学时间太长，毕业后找工作，那些人肯定会问你，当初为什么休学，休学时间为何这么长，吧啦吧啦一大堆，到时候你怎么回？”

　　矿泉水喝完，李承随手扔进垃圾桶。
　　他靠在椅背上，双手环在脑后，看着天空，懒懒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王伟宸：“……行，佩服你的胆量，兄弟。”

　　“不过，”王伟宸看周边，疑惑道：“你怎么搬这儿来了，我记得你家不在这啊，这好偏，离市中心好远。”

　　李承指了指不远处的高铁站，“离高铁站近就行，想走就能走。”

　　“而且，”李承若有所思，声音低下去，“还遇见一位老朋友。”

　　“你还有老朋友？”王伟宸不相信，仰天感慨，“你这性子，也就我能忍得了吧。冷酷无情的人。”

　　李承听着王伟宸的话，面无表情。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一片落叶，擦了擦，放在王伟宸头上。

　　“给你了。”

　　王伟宸：“……”

　　李承又捡起一片落叶，近看才发现叶子上沾了鸟粪，皱了皱眉，扔远了。

　　树叶打着旋飘落，李承静静看着，忽道：“你说，被人看见鸟粪掉在了身上，会怎么样？”

　　王伟宸有点懵圈，半年没见，李承怎么越来越抽象了。

　　这每一个字都懂，怎么连在一起，他有些听不明白呢？

　　他想了想：“看人吧，男人无所谓，顶多被嘲笑。要是在女孩子面前，一坨鸟粪掉在身上，一辈子的耻辱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王伟宸说完这句话，背后有些冷，气温好像降了十度，凉飕飕的。

　　李承没回话，过了会，又问：“你说，一个人最早可以记住几岁的事？”

　　李承今日怎么了，怎么尽问些奇怪的问题。

　　王伟宸挠了挠脑袋，回答：“不知道哎，反正我三年级之前的事忘光了。”

　　他摸着下巴思索，冷不丁撞上李承黑漆漆的目光，吓了个哆嗦，身子后仰，“怎么了，我说错话了？”

　　啪的一声，李承拍王伟宸的头，“走了。”

　　——

　　寒假来临，在外打工的人陆陆续续回到老家。齐清忙到晚上十点才下班，回到家时，客厅漆黑一片。

　　她打开灯，齐铭穿着睡衣从房间出来上厕所，上下扫她一眼，“这么晚了才回来，我又被你吵醒了。”

　　齐清没理他，放下包，倒杯水喝。齐铭盯着她，皱眉说：“你去干什么了，累成这样。”

　　齐清搁下水杯，想说什么，话又咽了回去，“没什么，你去睡觉吧，我动作会轻点。”

　　她知道齐铭又想没事找事和她吵，今天有些累，她不想浪费时间。

　　齐铭嘴唇微张，想顶嘴，瞥见齐清疲惫的脸，撇了撇嘴，走了。

　　齐清坐在客厅里，餐桌上有水果，包装还没拆。

　　这种水果，一般是用来送人的。下午来客人了吗？

　　她剥了根香蕉吃，齐铭上完厕所出来，见她盯着水果，进房前无意说道：“对了，下午外婆来了，水果是她拿来的。”

　　齐清咬香蕉的动作一顿，“知道了，赶紧去睡觉，别熬夜打游戏。”

　　齐铭哼了一声：“是你别熬夜刷视频吧。”

　　客厅里重归寂静，头顶的光落下来，冷风透过纱窗吹动窗帘。手里的香蕉还剩一大半，齐清想也不想，直接扔进垃圾桶里。

　　洗完澡躺在床上，今夜打算早睡，不看手机。

　　一闭眼，想起晚上齐铭说外婆下午来过，心里不由得有些烦躁。

　　睡意迟迟没有，齐清叹了口气，打开灯，打开手机刷某书。

　　大数据有时真的很恐怖，齐清昨天看了小说《暗夜》，今天一点开，页面百分之八十是关于《暗夜》的帖子。

　　齐清不想再看，直接点没兴趣。点了几个，手指突然一停，悬在一个帖子上面。帖子封面是《暗夜》的封面。

　　鬼使神差的，她点了进去。帖子讨论的是书封的由来，齐清扫了几眼，都是些媒体人捕风捉影编撰的小作文。

　　有人说书封是作者独自一人坐在房间内想出来的，夜黑风高，他一边痛苦流泪，一边勾画设计。

　　也有人说这其实不是作者的设计，是三目看到封面火了才擅自揽功。

　　齐清觉得这些人想象力实在丰富，不写小说都有点可惜。

　　她关掉某书，重新躺回床上，眯了一会，还是睡不着。
　　想了想，她拿出手机，在读书软件里打开《暗夜》，翻回第一章，重新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不知何时睡着了。

　　楼下，老旧的小区静无人声，寒风不停地吹进来又吹出去，路灯摇摇晃晃。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清瘦挺拔的年轻男人双手插兜，低头沉思。他从路灯下走过，又掉头返回，来来回回。

　　过了片刻，男人在角落的木椅坐下，疲惫地靠在后背上，闭上双眼，任由寒风吹过苍白的脸。

　　已经是凌晨，居民楼都熄了灯，一栋栋建筑埋在暗夜里。

　　李承脊背微弓，深吸一口气，睁开双眼。

　　木椅旁挂着那顶黑色的鸭舌帽，被风吹得一下一下撞在椅子边，发出哒哒哒的轻响。

　　李承觉得有点吵，歪过身子，拿起帽子戴上。

　　鸭舌帽主要用来遮阳和装饰，御寒的效果不大，李承戴上后，却觉得寒风的威力少了一点，不像刚才那么冷。

　　只是——

　　“我的妈呀，吓我一跳！”

　　齐林加班到很晚，精神恍惚疲惫，一回来，看见黑夜里坐着个一动不动戴着黑帽的男人，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

　　看清是李承后，他呼出一口气，抚着胸口：“小伙子，你深更半夜不回家，老在外面瞎晃干嘛，叔叔迟早有一天会被你吓死。”

　　李承垂下视线，嗓音低沉：“抱歉，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他话的意思是道歉，语气却听不出任何自责的意味。

　　“你……”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齐林忍不住想谴责，见他孤身一人待在家，半夜不睡许是遇见什么难事，不是故意装神弄鬼，对长辈的态度还算可以，叹了口气道：“算了。”

　　齐林夹着公文包进楼，想了想，转身：“明天你有没有空？”

　　李承点了下头：“随时都有。”

　　齐林：“我看你总是一个人在家，又这么瘦，平时肯定没好好吃饭，明天你来叔叔家吃饭。”

　　李承低头想了想，没有拒绝，也没接受。

　　齐林劝道：“得把身体养好，睡眠才能好啊。你阿姨做饭很好吃的，放心。”

　　李承浅浅一笑：“那就多谢叔叔了。”

　　齐林颔首，第一次认真看他。以前见他总是半夜游荡，还以为他有毛病，加上长得酷酷拽拽的，不敢靠得太近。

　　现在看来，他不仅正常，还有礼貌。就是笑容和语气带着明显的疏离。

　　“谢就不用了，明天你十二点记得过来就行。”

　　——

　　隔日八点半，齐清洗漱完去便利店上班。王英刚做完早饭，喊她，“清清，你不吃早饭吗？吃完早饭再去，不然容易得胃病。”

　　齐清匆匆忙忙穿鞋：“不了，现在有点晚，我去店里吃。”

　　便利店老板对她很好并不代表她可以迟到。

　　王英拿起一个鸡蛋塞进她手里：“那你拿好这个鸡蛋，路上吃，这是你外……”她话一顿，改口说：“昨天鸡刚下的，很新鲜。”

　　齐清眼眸垂下，手指微蜷，还给王英：“真的不用了，路上我也吃不了，反而浪费了。”

　　齐爸从卧室内出来，看了一眼，淡声道：“给你你就接着，吃个鸡蛋又能花多少时间。”转身进入卫生间，似是随口一说。

　　齐清咽了咽喉，几秒后，想要牵起一个笑，却没做到，抬高声量：“爸说得对，对不起，你把鸡蛋给我吧，我路上吃。”

　　王英欣慰一笑：“这才对嘛，不吃饭怎么行。”

　　着急忙慌赶到便利店，看了看时间，还好，还差五分钟，没迟到。

　　洗洗见她喘着粗气跑进来，坐在位置上嘲笑：“哎呀，勤奋的好学生竟然起得比我还晚啊。”

　　齐清拿起一瓶水，扫码付了钱，咕咚咕咚喝起来。

　　齐清喝水喝得有些狼狈，王洗洗很没良心地笑着，齐清塞给她个鸡蛋：“给你吃。”

　　洗洗眨眨眼，不知脑补了什么，看看鸡蛋，又看看齐清，一脸感动，“清清，你对我也太好了，自己都迟到了，还不忘给我带鸡蛋。我不笑你了！”

　　齐清：“……”

　　她没有解释，有些出神。

　　洗洗见自己热情的拥抱没有回应，放开她：“清清？”

　　“嗯？嗯，你赶紧吃，等会就冷了，我去干活了。”她转身去收拾货架。

　　洗洗看着她的背影，看出齐清有些心不在焉。

　　齐清情绪容易挂在脸上被人看穿，却喜欢在心里藏事，她不主动说，谁也问不出来。

　　过年期间便利店生意比往日要好，两人辛苦忙了一上午。

　　下午洗洗家里有事要提前离开，店长担心齐清晚上一个人回家不安全，让她傍晚就关店回家。

　　下午六点，齐清准备下班，店门响起“欢迎光临”的铃声。

　　齐清在后面清点货物，没看清来人，大声喊了一声：“不好意思，我们打烊了。”

　　“清清，是外婆啊。”

　　一个穿着红色棉袄，戴着绿色毛绒帽的老人伸头朝里面张望。

　　齐清收拾东西的手顿住，眸色一冷。

　　老人“咦”了一声，朝里面走，看见齐清，皱了皱眉，不快地指责：“你不是在店里吗，干嘛不吱声？我还以为找错了。”

　　齐清没看她，继续收拾东西，语气很冷淡：“你来干什么？”